【生物多樣大學堂】生物多樣性與音樂的對話:蔡振家專訪 | 環境資訊中心

【生物多樣大學堂】生物多樣性與音樂的對話:蔡振家專訪

2014年06月24日
作者:無限期支持生物多樣性團隊

生物多樣性與音樂的對話:蔡振家老師專訪(攝影:戴子揚)

蔡振家老師是台大音樂所副教授,研究興趣是「生物音樂學」,近年主要研究「神經音樂學」,也就是大腦處理音樂的方式。本次訪談中,蔡老師分享他如何運用生物多樣性的概念,來幫助同學理解「音樂文化保存」的內涵,另外也介紹了許多動物表現音樂的行為,以及老師自己在生物音樂學領域的體會與研究。

生物多樣性與音樂多樣性的對應關係

問:請問老師如何看待生物多樣性?

答:我有一門課叫做「音樂、演化與大腦」,其中有一週會講音樂的生態學,從文化生態、全球化的角度去看瀕臨滅絕的樂種。我在那堂課借用了一些生態學、保育生物學的概念,其中也包括生物多樣性的概念,就像是生物多樣性當中的基因、物種和生態系3種層次的多樣性,其中「基因」好比如樂種當中的片段要素,例如一段旋律、節奏甚至樂器;「物種」相當於個別的樂種;「生態系」則是對應於樂種原本所生存的文化社會情境。

對於快滅絕的樂種,要恢復它們當初生存的「生態系」相當困難,例如台灣在清末的時候,南管、北管都很興盛,現在都是瀕臨滅絕的樂種。即便我們可以保存南管、北管這兩個樂種,它們當初所存的生態系卻很難復原,因為我們不可能回到清末的生活、社會活動模式。從生物學的觀點,保護生態系需要有夠大的保護區,但是就音樂而言,要弄一個「文化園區」來恢復當初的文化社會情境就比較困難,因為我們很難把人擺進去保護區,然後限制裡面的人過某種生活。要特別強調的是,此處指的是為了保存音樂,而要求現代人回去過古早的生活會很困難;而原住民則是受到外力干擾,即便想要維持原本生活,卻還是被迫放棄傳統生活方式,因此跟南、北管的狀況不太一樣。

因此,要保存「生態系」(文化社會情境)的層次最困難,這時我們就退而求其次,希望能夠保存「物種」(樂種)的層次,但是當我們連阻止樂種滅絕都做不到時,我們至少可以把樂種的「基因」抽出來,轉殖到流行歌裡面,就像是徐佳瑩的〈身騎白馬〉就是把歌仔戲的片段放到流行歌,藉此讓很多人重溫、甚至是讓年輕人認識歌仔戲。我還蠻鼓勵這種「基因轉殖」,因為有些傳統音樂很難生存下去,但是可以把其中的素材拿出來,放到流行音樂裡面,這是另外一種維護多樣性的辦法。這種方法在文化保存上比較容易,但是在生物上好像就不太能這樣做。

美學做為保育的理由

以上是將生物多樣性與音樂多樣性對應,接下來則是「為什麼要保育」的問題,這也牽涉到多樣性存在的意義與重要性。有些學生會有「保育沒有用」的想法,對於音樂會覺得:「該滅絕就給它滅絕,就像是生物滅絕了那麼多,難道真的要一個一個保育嗎?」我那時跟他們講了保育的四個理由,分別是經濟的(economic)、道德的(ethical)、生態的(ecological)以及美學(esthetic)的理由。其中「美學的理由」是我放進去的,這必須用人文學者那種美學的角度去看,它的價值才會凸顯出來,有點像所謂的「萬物靜觀皆自得」,是一種非功利性的美學觀照。台大其中一項教學目標是培養學生的美感,我會希望這個美感是一個「複數」的型態,也就是審美的標準、概念必須站在那個物種、樂種的觀點去欣賞,不能都只用自我中心主義去看,像是「因為你沒有大貓熊那麼可愛,所以我覺得你沒有用」。

透過運用生物多樣性的概念,同學對於音樂的保存就比較能理解,就像是能夠了解原來當我說「北管快要滅絕」,就是跟「雲豹快要滅絕」差不多的意思。雖然在情感上可能還覺得很有距離,但是在認知上是可以理解的。

生物音樂學探討動物表現音樂的行為

問:能否請老師為我們介紹一下「生物音樂學」?

答:生物音樂學的領域中,和生物多樣性議題比較相關的是「演化音樂學」,當中會問到音樂是否起源自動物的問題。有一些的動物的發聲方式在經過分析後,會覺得牠們叫聲的形式及功能都和人類的音樂很像,例如有人會把雄性大翅鯨比擬成「流行樂壇的作曲家」,牠們在求偶的時候,會在過去歌曲的基礎上重新創作來展示繁殖潛力。雖然對於大翅鯨這樣的行為到底算不算「作曲」還有爭議,例如有些音樂學家會認為「動物沒有資格當作曲家」,而我自己的判斷標準,較為關切動物「是否將牠所學到的素材做有機的組合,並且在其中傳達理念」,只要符合就算是作曲,不管是人或大翅鯨。

有些鳥也會作曲,牠們擅長學習其他鳥的聲音,並且會把學到的聲音編輯在一起,光是「編輯」這個動作,當中就已經蘊含理念;而牠們在特定的情境(例如求偶)會表現歌聲的行為,更顯示了牠們的企圖與主體性。

除了求偶而表現歌舞,有些動物也會為了凝聚向心力而唱歌,例如有人把狼的彼此嚎叫視為一種「合唱」,這點或許比較容易理解,因為人類也有透過歌聲來凝聚向心力的行為,例如藉由唱校歌、唱〈島嶼天光〉,大家瞬間就凝聚在一起,這就跟狼群有點像。還有些動物會利用歌唱來維繫夫妻情感,例如長臂猿或某些鳥類的夫妻對唱,這在人類也還有,例如歌劇、音樂劇當中的「愛情二重唱」。海豹和海獅的發聲構造和人類很像,但是對於牠們的研究的很少,我覺得很可惜。據說有些海豹在學人話的時候很厲害,牠們歌聲也有人研究,但是相關的論文不多。另外,最近也有研究指出蝙蝠的歌聲很複雜,說不定和大翅鯨有得拼。

問:請問老師開始關注生物音樂學的原因?

答:在2002年左右國外出了一本書《The Origins of Music》,它的封面是一隻鳥,彷彿告訴我們音樂並不是起源自人類,而是在人類之前就已經有了。對我產生很深遠、甚至是顛覆性的影響,因為過去我們的老師都教導音樂的定義,就是「由人所創造出的有組織的聲音」,後來看了這本書以後,就會開始批判這個定義:第一,動物也能創造出有組織的聲音,並非只有人才辦得到;第二,這個定義隱含著「一段聲音是不是音樂」是由人(知識詮釋者)主觀判斷的,然而,我認為由人類來掌握判斷的權力,對其他動物並不公平,例如一隻雄鳥唱了半天,我們要判斷牠唱的是不是音樂,其實應該要去問雌鳥。所以,我認為要判斷「什麼是有組織的聲音」,或是「什麼是藝術」,真的要尊重多元文化—不只是多元的「人」的文化,還有多元的「生物」的文化。

問:請問老師目前是否已經、或是計畫未來針對生物音樂學進行什麼研究?

答:我過去主要是研究大腦處理音樂的方式,最近則是和生科系林雨德老師合作研究面天樹蛙的發聲與環境的互動。我覺得挺好玩的,也從沒想過這輩子竟然會研究青蛙。這次的經驗也讓我期待未來能夠研究台灣其他的特有種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