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明山之旅》自然的簫聲──夢幻湖、七星公園之旅 | 環境資訊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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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明山之旅》自然的簫聲──夢幻湖、七星公園之旅

2002年03月15日
作者:陳世一

◎呼叫鳥

和女兒去爬七星山,從陽明山公園走中興路接陽金公路,一路上鳥鳴聲不絕於耳,走到一半,大冠鷲的鳴聲突然增多起來,我和女兒拿望遠鏡四處搜尋牠們的蹤影,卻只聞聲而不見影。

突然間,女兒指著四周高聳林木圍成的一片窄小天空叫我看,十幾隻大冠鷲在天空中盤旋飛翔而相互鳴叫,一會兒工夫,又都四處散去,從上方的樹林仍可聽見兩三隻的鳴聲,女兒滿臉興奮地衝過去,用望遠鏡找到了一隻停在樹幹上的大冠鷲,剛才那幕天際的情景,依稀仍在胸懷中迴蕩。

這種充滿震撼的畫面,依稀只記得在電視上的外國影片中看過禿鷹在空中的壯麗景象而已。

從七星山下來時,滿山都是包擇矢竹的箭竹林,走了一下子,就聽到竹叢中有鳥叫聲及鳥兒飛翔或跳躍波動竹葉片的沙沙聲,我和女兒就進入林內,貼緊箭竹,玩呼叫鳥的遊戲,我們學著各種鳥叫聲,聽聲音,我們前方的鳥兒也越聚越多,可是,我們都看不到,只見到偶而從旁邊林下飛過的幾隻綠繡眼而已,不過,聽著前方喧囂嘈雜、像在開同樂會般的聲音,還是覺得波動的血液裡充滿了喜悅。

再下去一段路,接近箭竹林的尾端時,女兒又發現從竹林內傳來的沙沙聲響,重施故技約一、兩分鐘後,只見兩隻睡眼惺鬆的野狗從箭竹林中倖然而出,女兒和我相視而笑,這回可是摸魚不著,摸到螃蟹了。

◎夢幻湖


冬天的夢幻湖全景。

除夕前一天,和女兒到夢幻湖,從遊客中心上方的登山步道口往上,爬階梯時尚有陽光,一進入七星公園,則滿天陰霾,冷風颼颼地吹。

在七星公園之前,右邊的泥土特別黑,女兒說:「這黑土看起來很肥沃的樣子,為什麼會這麼黑呢?」

「因為這是火山灰形成的土壤,所以才會特別黑,也特別酸,很容易被雨水沖蝕掉,因為鬆軟而肥沃,所以有許多小動物和昆蟲喜歡在裡面活動。」

穿越七星公園,經過教育廣播電台後後不久,順著斜坡下去時,我們站在斜坡旁眺望夢幻湖的全景,優美的濃綠色柳杉林和長橢圓形的碧綠湖水對比著亂石崩雲般的芒草原山崖,使夢幻湖的景緻兼具溫文典雅和粗獷野性之美。

看了一會兒風景後,女兒問:「這湖是七星山的火口湖嗎?」

「不是火口湖,根據專家研究,這裡原本可能是個狹谷,後來,一邊谷壁崩落而將周圍揠塞,中間凹陷成低地,而後,下雨時就積水,慢慢就形成小湖了。」

「那算不算堰塞湖呢?」

「也不算堰塞湖,所謂的揠塞湖是指山嶺崩坍或火山熔岩流阻斷原來河流的通路,使上游來的水不得渲洩而積水成湖,如以前的台北盆地曾經是個堰塞湖,當年,大屯火山群活動時,西峰、面天山和向天山等流出的熔岩流一直流到干豆門(關渡),和觀音山流出的熔岩流相接,把淡水河攔截在台北盆地中,就形成了一個堰塞湖,後來,河水下切的巨大力量又將這熔岩流構成的圍牆割裂一個窄門,所以才會叫干豆門,不過,干豆門在一九六五年時被炸開了,可能和那幾年台北在夏天颱風來的時候常淹水,為防止河水氾濫才將獅子頭炸開。」

女兒又問:「夢幻湖是在什麼時候形成的呢?」

「夢幻湖形成的時間約在五千六百年前,剛開始可能比較大,後來,慢慢演化到現在已經變成沼澤濕地,未來則可能會變成陸地。其實,現在的夢幻湖已經不能稱作『湖』了,只是一個小水池罷了,我們現在看還有較多的水,夏天的水更少,如果沒有颱風的話,幾乎就只是爛泥一堆了,所以,這裡夏天只能算濕地,還好,湖底的土壤由火山灰構成的,含水量比較高,又有一些苔蘇植物可以維持一定的濕度。」

「看!雲霧來了,夢幻湖又變成名符其實的『夢幻』湖了。不是有人說夢幻湖以前叫『鴨池』嗎?」女兒說。

「我以前曾在三、四月的時候看過水鴨,如果有野鴨就叫鴨池,也未嘗不可,可是,在七星山中還有另一個更大的鴨池呢!只是很隱密,更適合水鴨生活,我們也不宜去打擾。」

◎台灣水韭


台灣水韭解說牌。

下到湖邊的觀景台,女兒看著解說牌上的植物介紹,對我說:「水韭是不是長在水中的韭菜?為什麼會很稀奇呢?」

「水韭像韭菜而不是韭菜,而是一種水生的蕨類植物,冬天水多的時候就沉在水中,夏天水少時又變成了挺水植物,據生物學家的研究,夢幻湖的水韭是世界上水韭分布緯度最南的地方,在學術上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夢幻湖也因此而被劃為生態保護區,圍上了一圈柵欄。」

「上次去關渡,你說水筆仔是紅樹林成林分布的最北限,現在,水韭又是最南限,台灣的植物真是冷熱通吃囉!可是,這水韭是怎麼來到台灣的呢?」


冬季時,台灣水韭乾枯的葉片堆積在湖面上。

「可能是一些從北方來的冬候鳥如水鴨等,在羽毛上攜帶水韭的孢子囊群來到夢幻湖,可能在整理羽毛時,使成熟的孢子囊群掉落湖中而慢慢形成水韭在夢幻湖的優勢群落。據研究,在五千年前水韭就已經來到這裡了。經過多年的演化,這裡的水韭如今已經變成台灣特有種了。」

「奇怪,水韭又不會說話,我們怎麼知道牠五千年前就來了呢?」女兒問。
「曾有專家鑽探湖底土層,在地層下有發現水韭的孢粉。」
「這湖水是不是很淺?」女兒問。
「還不到半公尺。所以,陽光才可以穿越水面,使水底下的植物有足夠的陽光可以行光合作用。」

◎湖的生態系

女兒注視著湖中說:「你看,這湖裡都是一些雜草,有了名稱,而且名稱刻在鋼板上之後,好像牠的身價就連漲三級,都變得不一樣了。瞧!七星山榖精草、水毛花、莩薺,多精巧可愛的名字,一堆堆雜草,突然變得神勇起來,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你看是一堆雜草,可是,在熟知水生植物生態地位分布的人看起來就不同了,在他們眼中,從湖面的浮水植物銀蓮花、湖中央的沉水植物台灣水韭、七星山殼精草,往湖邊水面較淺的挺水植物如荸薺、水毛花,湖邊的濕生植物如針藺、稃藎、燈心草、雀稗等,都層次分明的分布在牠們可以存活的地方。而且,一知道湖中有水韭,就可以知道湖水不會太深,陽光透水而下才能產生光合作用。所以,自然界就是如此奧妙,妳如果懂得牠們的語言,看起來一切就都充滿了秩序;可是,妳如果不了解,看起來就一片雜亂而沒有什麼價值,甚至想破壞牠們了。」

「可是,夏天沒水時,牠們的生態不是改變了嗎?」

「夏季沒水時,水韭就變成了挺水植物,而本來的挺水植物就變成了濕生植物,暫時性的環境改變牠們還是可以撐過來。」

◎七星鱧


柳杉林圍繞的夢幻湖。

女兒凝視碧綠的湖水,突然說:「咦!水面好安靜,這裡到底有沒有魚?」 

「只有一種,叫『七星鱧』,不過,數量大概很少。」 
「是不是在七星山旁邊才叫七星鱧?」女兒推測。
「猜錯了,據說是頭上有七星,不過我實在看不出有七星,我們小時候都叫牠鮕呆,身體是深綠色的,圓滾滾的,身上有新月形的斑,頭很扁,尾巴也很扁,很凶悍,會吃小魚喔。」

「你以前在什麼地方看到的呢?」女兒問。
「以前市場到處都有賣,池糖也很多,我小時候在雙蓮市場還釣過,就是有人以長方形的大鋁盆中,放水和鮕呆、土蝨等魚,我花一塊錢買一根用線綁的魚勾去釣,釣上來就是你的,線斷了就不能玩了,我記得曾釣了兩、三隻,也看人家在池塘邊水溝的爛泥中抓過。鮕呆是過去台灣最常見的魚之一,有一首台灣童謠『西北雨滴滴落』裡面,不是有『西北雨滴滴落,鯽仔魚要娶某,鮕呆兄打鑼鼓,媒人婆土蝨嫂……』嗎!」

「真不公平,你什麼都看過,還釣過,我都沒得看。為什麼夢幻湖這麼大,只有鮕呆可以在這裡生活呢?」女兒憤憤不平、又喃喃自語。

「因為附近有大油坑、小油坑等硫氣的影響,造成酸雨現象,所以,這裡的湖水是台灣最酸的,PH值曾達四點五,再加上每年週期性的夏天都會乾涸,剛好鮕呆很耐命,可在缺水的爛泥中活很久,才能在夢幻湖這種嚴苛的生活環境裡存活至今。我猜,鮕呆應該也是以前被人放養在這裡的。」

女兒一直看著湖面,似乎要看穿湖水,仔細瞧瞧鮕呆的真面目般。

「較鄉下的市場應該還有在賣,夜市也有人在賣煮好的,我們下次再去看好了。」

女兒這才放心的點點頭,滿意地四處張望。


葉形像湯匙的昆欄樹曾經遍布夢幻湖邊。

在附近逛的時候,女兒指著旁邊的野牡丹說:「這野牡丹好高大喔!」 

「這是艷紫野牡丹,開的花是藍紫色的,和我們平常看的野牡丹開淡紫色的花不同,花期也較晚,八、九月才看得到花,是外國引進的園藝植物。」 

一路四處觀察,許多原生的植物,如紅楠、銳葉木薑子、燈稱花、樹參、狹瓣八仙、烏皮九芎、假柃木、台灣山桂花等,都已經入侵人造柳杉林和栽培植物的周遭了。

「據說,這裡以前都是昆欄樹呢!」我告訴女兒。

「湯匙樹啊。可是,現在怎麼一棵都沒了呢?」女兒喜歡把昆欄樹叫成湯匙樹。

「可能被砍光了吧!昆欄樹是中海拔的先驅植物,到了陽明山區就變成了北降型的樹,在八百到一千公尺是優勢樹種。這樹種屬於較古老的孓遺植物,並沒有發展成用導管輸送水份,算是一種活化石植物。」

「真是糟糕!」女兒問。

「夢幻湖曾經叫『大埤』,以前,附近都是放牧的地方,後來,放牧活動終止後,變成了登七星山路線中的重要風景點,在一九七二年時,教育廣播電台在這裡建台,從中湖戰備道開了一條路上來,在旁邊也種了柳杉和艷紫野牡丹,交通更方便後,很多人就來這裡郊遊、烤肉或露營,亂丟垃圾,污染環境,甚至有人把越野車都騎了上來,在夏季乾涸的湖面上行駛,造成很大的破壞。」

「這麼嚴重啊!難怪現在要用鐵絲網圍起來了。」女兒說。

「一九八五年,陽明山國家公園成立後,才將這裡劃為生態保護區而圍起來。我其實不太贊成用鐵絲網圍,因為實在是破壞景觀,不過,對於國人缺乏旅遊倫理的行為習慣來看,鐵絲網也實在是必要之惡。以前,我們來時可以坐在或躺在湖邊,好像全身融入自然一般,覺得和夢幻湖非常的親近,不像現在,好像只是用眼睛在『看』風景而已!」

◎七星公園

往回走的途中,陰沈的雲使天空顯得更加肅穆,突然,一隻烏鴉用走的穿越湖邊圍起鐵網的下方,進入灌叢。這一幕,在那種蕭瑟的情調,冷冽寒風呼號的背景音樂陪襯下,顯得有點不真實。目送牠消失後,女兒和我互問對方是否看到了那隻走路的烏鴉,還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回到七星公園,接近靠山壁的涼亭時,看到黃褐色短腳的鼬獾一隻接一隻地從草原中的灌叢溜回樹林,共有三隻,還排隊排得很整齊,我們目送牠們進入的樹林,竟發現像落葉被風吹起的一大群鳥兒陸續往一個方向飛,而且近在咫尺,真有如狂風吹落葉般的感覺。

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勢,我對女兒說:「這片林子一定很多鳥獸。」

女兒也同意地點頭說:「前後風都那麼強,旁邊又是草原,不易掩蔽,只有這片林子安靜無風,可是,我們要如何看到這片林子內的鳥獸呢?」

我提議先離開一會兒,等一下再來。

離開時,經過廁所又有兩隻松鼠從旁竄入林內,女兒興奮地指著叫我看。

我們躲在公園內另一座在草原中的涼亭,用望遠鏡偷窺林子,林中仍有鳥兒在飛來飛去,林外則平靜無波。等了一會兒,還沒有動靜,冷風颼颼地刮過耳際,女兒的手都凍僵了。

「我們走吧!再等下去你會凍壞的。」我說。

女兒不太情願地跟在我後面走著,這時,雲隙乍裂,天光稍開,噤聲輕步走過林子旁的涼亭時,前面一隻小小的松鼠飛快從林中出來奔馳上一顆紅楠樹上,我們馬上停步,搜尋樹上松鼠的蹤影,但因逆光而看不見。

前方又有一隻赤腹松鼠從椅旁躡手躡腳地爬出來,頭一下子往左擺,一會兒往右靠,非常小心謹慎地探索著外面詭譎複雜的世界,突然,女兒拍我肩膀,指著後面,原來林中跳出了一對竹雞,小的還猛往這邊衝,嘴巴還一直向地上探尋,大的緊跟在後頭,一抬起頭,忽然看到我們,馬上「咕」一聲通知小的,一前一後,雙雙跳入林子內。


由夢幻湖旁眺望山形優美的七股山。

稍後方,又溜出來一隻松鼠,快走幾步路就停一下,我們正前後目不暇給時,一群綠繡眼猛地跳了下來,撒了滿地,我和女兒當場怔住,我握住望遠鏡擺在胸前的手一動也不敢動,身體僵直,連呼吸都刻意控制的輕緩,只有兩隻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女兒更鮮了,兩隻手緊抱柱子,身體斜立,也不敢動彈,我們兩人好像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一樣,小嬌客們叫著跳著,不知道是不怕我們、無視於我們的存在還是以為我們也是和柱子一樣的東西,就不得而知了。最近的幾隻只離我約一公尺的距離,偶而抬起頭來看看我,瞬即又跳來跳去在地下尋覓,或啁啁叫著,旁邊稍遠處傳來了青背山雀的叫聲,一隻長吻松鼠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鳥群中,綠繡眼顯然並不怕松鼠,只有在松鼠往牠們所在的地方走來時,才跳開,旁邊的則並不在意。

和鳥兒、松鼠共處在一個涼亭裡約三、四分鐘,才被一隻闖入的白色野狗攪散了。

一離開那片寧靜的林子,風聲穿越山谷,掠過草原,灌入森林的每個部位,發出了各種神奇的聲響,我和女兒平靜的和歷史中的莊子一起分享自然的簫聲,竹子彎曲摩擦聲尤其清脆。

《索羅門王的指環》一書作者康樂.勞倫斯和動物之間的美妙關係不斷在我心中縈繞,人與動物其實可以簡單而平和的相處,只要我們有一點對自然的愛、對萬物的關懷不就行了。當我把想法告訴女兒時,她理所當然的說,童話故事裡面人和動物之間的關係不都是這樣嗎!

回程的公車上,我用衣服摩擦著女兒凍僵的手掌,女兒則不斷向我訴說她心中的感動,雖然只是平凡無奇的綠繡眼和松鼠,但是,從她燦爛的笑容和綻放出光茫的雙眼卻使我深信,我們和自然的關係又靠近了一些。

資料來源:陳世一著,《陽明山之旅》,晨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