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與海洋意象(四):海洋意象 | 環境資訊中心
廖鴻基

海洋與海洋意象(四):海洋意象

2001年06月29日
演講者:廖鴻基;文字整理:陳雅芬

鼻岬。突露在海面上,是一個受風浪侵蝕最劇烈的所在,通常人跡罕見,是海洋與陸地的衝突點,而經過長久激烈的衝突後,它依舊屹立,滄桑、孤絕,成為人們尋找天涯海角時的心靈想像。花蓮市郊的奇萊鼻,突出夾在洄瀾灣與七星潭灣之間,當我還是孩子時,它已經在那裡,幾十年來這麼多颱風侵襲、地震搖撼,它那堅硬的礫石沉積層仍然挺立。就在離家這麼近的地方,有這麼一處天涯海角,可以讓我們不受打擾地品嚐城市現代生活不易獲得的孤獨、沉靜。

七星潭。遠遠看海洋,除了有時浪大一點有時小一點以外,好像都差不多;其實海洋也有相當強烈分明的季節性,不同的季節會形塑出不同的海岸線。在這裡,冬天的浪很長,灘上砂石都拖成平平的;到了夏天,海裡推上來的石礫會在浪緣堆高成坡。

澎湖風櫃海灘的垃圾,成帶狀沿著潮水線排得整整齊齊的。海浪也是有生命的,它運用潮汐、風力,完成一幅不可思議的圖像。

八斗子海灘。消波塊的海水那一側,是海洋素常展現的美麗面貌;但在消波塊的陸地這一側,像一座尚未覆土的垃圾掩埋場,漁業廢棄物、漂流木、日常用品、混雜到分不清什麼是什麼的各種破爛腐損東西,去年冬天,八斗子國中動員全校師生來淨灘,一整天也清不完這許多垃圾。海灘一直不受我們重視、海洋一直不被認為是家園,於是文明、科技所帶來的廢物,到最後都集中到人們最忽略的這處地方,不但風浪海流會送來垃圾,政府甚至乾脆把垃圾場設置在海邊,不只台灣這樣、在其它國家也一樣,海岸常常遍佈垃圾場,對海洋造成很大的傷害。如果你喜歡海洋、真的想為海洋做一點事,卻看到這些畫面,會覺得傷感,為什麼我們跟海洋竟然變成這樣的關係。

消波塊。記憶相當深刻,以前的南濱海灘沒有消波塊,從馬路上要到海灘,綿延一排砂丘,風吹砂,我們可以從丘頂一路翻滾滑下海邊。現在,砂丘斷裂、或被夷平,海岸線築起水泥長城,變成消波塊叢林,好像軍事防禦工事一樣,南濱海灘的味道完全不一樣了,想摸到海水,還得曲折鑽過一層又一層消波塊。海,現在只能遠遠地看。當政治解嚴,慢慢的我們能夠接觸海洋了,卻又築起消波塊長牆,讓我們跟海洋再度產生距離。原本海洋是伴隨著我們的成長在成長的,它就在我們的心裡面、就在我們的生命裡,而現在我們失去了這種關係。

從海上回看陸地。在花蓮海域,看看山,就知道此刻自己是身在何處。在海上,很清楚可以分辨山脈的不同,花蓮港以北的七星潭灣到立霧溪口,中央山脈相當高拔、屏風聳立似的一大塊接著一大塊,顏色較墨藍。過了花蓮溪口是海岸山脈,屬於菲律賓海板塊,與中央山脈是不同的地質(歐亞大陸板塊),所以兩道山脈的味道截然不同,海岸山脈比較低矮、也較崎嶇、猙獰,中低海拔的林相從海上看起來使得山的顏色比較蒼綠。

飛魚。長著翅膀的飛魚是北赤道洋流(黑潮)裡的主角,成群結隊飛躍海面,航行在春夏季的東台灣海域,總是飛魚作伴同行。黑潮流經好幾個國家好多島嶼,飛魚在很多地方都是珍貴的魚種,例如在蘭嶼,達悟族人眼光裡、在飛魚祭……多麼神聖的一種魚!達悟的歌達悟的傳說,與飛魚有密切關係,是飛魚教導達悟分辨魚種、漁撈技術、以及尊重海洋生命的道理。在夏威夷,飛魚也是很高貴的魚種,他們尊重這種魚。

台北市最大的魚產拍賣市場。天還沒亮,卡車一大堆,從各地載來漁獲拍賣,極度亂糟糟的、擠滿了人。你看到比較大型的像是鯊魚、旗魚,你看到拍賣者一腳踩在牠身上、一邊嘴皮快速開合著在喊價,那些魚就這樣很沒尊嚴的死在地上。

西部某個漁港。那裡捕到一條200多斤的翻車魚,這種魚在西台灣海域可不常見呢,隨即,看熱鬧的人們就站上去了,站到肚皮朝天翻躺著的魚身上去拍照留念。吃水母的翻車魚身體是水脆脆的,被人們這麼無知胡踩,很快就血肉模糊了。

人類是自然界的終極獵人,但一個獵人如果不懂得尊重獵物,那一定不是好獵人。我們看到人們這樣粗鄙對待「魚獲」忘記了牠們曾是活跳跳的海洋生命。我們懶得捕飛魚,不是因為牠怎樣不好吃,而是因為牠們數量太多了不稀奇、是賤價的魚,我們不知道牠們是黑潮的禮物。還有芭蕉旗魚、鬼頭刀,這些洄游性魚類,同樣因為數量多而在台灣人眼中失去價值──市場價值──從而認定牠們身價低、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極力反自然律動而行,發明消波塊意圖保護更大片陸地,反而加速海岸線流失。我們隨手創造垃圾,結果垃圾淹沒掉我們的海灘、佔領了我們的海岸空間,讓我們生活在這擁擠島嶼的痛苦指數更加升高。

該是時候去想想這些問題了。海洋文化是什麼?漁業文化怎麼走?我們不能再繼續失落海洋意象、海洋觀點,當我們毀棄海洋,難道不也同時毀棄了我們重要的生命質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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