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生態 | 環境資訊中心

屁股生態

2000年09月08日
作者:賈福相

在美國或加拿大與台灣來的朋友談天,常常用一種新語言,中語英語混雜,或者僅是單字,或者一短句,有時也會有一大段,毫無秩序可循,結果外國人聽不懂,中國人也聽不懂。最近與一位會計師見面,她腦子快,嘴巴更快,在形容一位共識的朋友時,她說:「這個人,from top to bottom,我完全清清楚楚。」她的意思當然是從頭到腳,但bottom常被解釋成屁股,把別人屁股弄得清清楚楚,就有傷大雅了。

我四歲大的孫女,每次到我家都喜歡登登登的滑樓梯,一次接一次,樂此不疲,我怕她受傷,就警告她說;「妳的bottom摔破了,現在已經是四片。」她馬上把褲子脫下來檢查,然後跑到我面前說:「爺爺,你又在開玩笑是不是?」

我在華盛頓大學讀研究所時,有位女同學專業海底生態〈sea bottom ecology〉,把海拿掉就成了bottom ecology,這是個雙關語,可以是海底生態,也可以是屁股生態;此姝生性詼諧,她常自我介紹說:「我是屁股生態學家。」然後就左右扭動的走開;她長得很標緻,能歌善舞,會彈琴和吉他,人緣也好,有時讓男同學吃點小豆腐,設防卻很嚴;她的研究工作相當出色,還沒有讀完博士,就常被有名的大學請去講演,一畢業就找到了理想的工作;我們都羨慕她,以她為榮,但也有人說閒話,說她沾了屁股生態的光。

海底「實驗」生態,特別在潮間帶,是一九六O年代開始,領頭人是約瑟‧康乃爾〈J. H. Connell〉教授,他很年輕,在加州一所大學任助教授,每年冬季都會到華盛頓大學星期五港海洋實驗所做研究,星期五港的冬天低潮期在午夜,又正好是雨季,在海岸上冒雨工作,又濕又冷,背了重重的工具,拿了手電筒,不小心會滑倒摔個頭破血流。那時我在星期五港做海星胚胎的研究,康先生有時與我同住,也邀我同他去海邊作業,代價是請我吃豬肉紅豆罐頭,紅豆到腸胃中很快製造成氣體,風雨之夜,在海邊凍得一邊發抖,一邊連連放屁,屁被風吹雨打掉,雖然不聞其聲,不覺其臭,但也非常不舒服,那時我曾發誓,一輩子不做屁股生態。

康乃爾先生把在星期五港的實驗結果,發表了幾篇出色的論文,贏得了國際聲譽。主要原因是他發明了又簡單又有效的研究工具,他用無底〈bottomless〉或無蓋〈topless〉籠筐,把他研究的動物〈石上附著的籐壺〉筐住,防止敵人〈蝸牛〉進入,如此,一個複雜的生態問題就縮減成吃和被吃〈prey and predator〉的關係,經過若干時日,檢查筐內籐壺個體及族群情形,與筐外族群比較,即可找出證據,做出結論:「變化是由敵人導致。」

西方脫衣舞,把奶罩拿掉叫Topless,所以脫衣舞也成了屁股生態一個常用的名詞。

一九六八年夏天,我在華盛頓大學教海洋生態,為了要學生們直接參與研究,我們開始觀察海錢;在西雅圖附近,有些港灣沙灘海錢很多〈每平方公尺三百餘隻〉,全班二十餘人,每人都有工作,我們鑑定了海錢的性別、年齡、大小、食性、天敵和分佈,而不能了解的是有些沙灘海錢密集,有些沙灘海錢稀少,而有些沙灘根本沒有?為什麼海錢只在潮間帶,五公尺深處就找不到牠們?這些問題只能長期「實驗」才能回答,於是我們先選擇了幾處沙灘,決定了水流、溫度、鹽度、水質和棲地的諸多因子,再用木樁作成籬笆,在五公尺深處圈成直徑四公尺的柵欄,埋入沙中,柵欄圈內放兩百隻海錢,柵欄圈外也放兩百隻海錢,一共五個柵欄,每隔一個月檢查一次,結果柵欄外的海錢,半年內就全部死光,敵人是海星,一頭大海星同時可以吞下六個海錢,一年後柵欄圈內的海錢卻健康如昔,一個也沒有死,小海錢也漸漸長大了。

我們都很高興這個研究結果,可笑的是七年前那個怨天尤人、決定不做海洋生態的學生,卻用由康乃爾先生那裡學來的技術,解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棲地生態是個大問題,生活也是個大問題,每一大問題中有許多小故事,每一故事都有其來龍去脈,但故事的發展卻不可預期,不能預期才有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