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腳秧雞與百步蛇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人文

灰腳秧雞與百步蛇

2009年06月28日
作者:江某

刺桐花開。圖片提供:江某

自然的語言有一種預示與神秘性。可惜,人類越文明越讀不懂!

有關人類語言的起源,蘇格蘭人蒙波多在1773年出版了一部相關著作,認為人是從鳥類那裡學會說話的……

史丹佛大學的遺傳學家認為,人類最初的語言是“咂舌”。非洲一些小部落的語言中仍有許多類似咂舌的聲音,故認為人類是跟著猴子學話的。

近代科學家研究基因與人類相近的兩種猿類如何利用手及肢體來溝通,以尋找人類語言起源的線索。結果發現這些猿類在使用肢體溝通時比起用聲調更具彈性,從而猜測人類最早的語言起源是來自肢體動作,而非聲音。(現代人用MSN及手機簡訊在沉默中用手指敲出大量的話語,返祖似的讓語言回歸肢體)

不論人類是從動物那裡學話或先以肢體動作表達再輔以聲音,遠古初民的世界裡,總認為動物是會說話的,他們用一種非人類的但通行於動物之間的語言溝通。而人類嘗試著用耳朵辨識、用眼睛解讀,將看到的種種現象找出一些關聯,並賦予故事性。之後,故事發展為傳說,有的甚至成為神話,人在這樣的故事中給自己找到了一個位置。

巫師,常扮演著在自然中找尋解讀未知現象的傳遞者。以現在的觀點而言,巫師就是個集博物學家、藥師、醫師、心理治療師、化學家、傳道者、預言家等各種豐富知識與經驗於大成者。然而,當講究驗證性的科技文明發展後,“巫”成了懵眛的象徵,漸漸地消失在文明的世界裡,科學取代了巫的影響力,成為人類共同的信仰,但科學到現在依然無法讀懂鳥語,只能用歸納分析方法,嘗試著將鳥類的聲音分類如警戒、求偶、威嚇、宣示領域等的判讀,並不強於任何一個狩獵的原住民。說實在的,這樣的解讀或許有某種準確性,卻顯得無趣。現象的歸結總是簡單到三言兩語,然而,故事才能開啟人們無限的想像……

今年5月中旬,在阿里山鄒族里佳部落作自然資源調查時,晚間聽到遠處傳來一種飄忽的鳥鳴聲,鄒族民宿主人說:「只要在夜裡聽到這種鳥的叫聲,隔十幾天就會看到百步蛇!」我們好奇的問為什麼?他說:「因為這種鳥會叫醒百步蛇。」哇!第一次聽到這麼可愛又有趣的說法,而這鳥鳴聲發自灰腳秧雞。原本我們只將之視為趣事不當真,但在隔兩個星期再到該部落調查時,在步道上竟然遇到了眼鏡蛇,雖不是百步蛇,卻也令人興奮不已!回來後,我思索著灰腳秧雞與百步蛇之間的關聯?灰腳秧雞並不像一般的秧雞多在草澤裡活動,反而是棲息在森林的隱蔽處,晝伏夜出,不易窺見,在四至六月繁殖期的夜晚會發出「喔!喔!」類似黃嘴角鴞的叫聲。通常夜裡蟲聲蛙鳴普遍可聞,鳥類的聲音則以鴟梟類為主。此外所聽到異於平常的聲音總會讓人印象深刻。台灣的五月猶處季節轉換期,六月入夏蛇類活動初盛。難怪在五月夜晚灰腳秧雞的季節性鳴聲,會讓原住民將事後看到百步蛇作連結,而有灰腳秧雞會叫醒百步蛇的說法。這也讓我想起成語「勞燕分飛」的源由,勞燕分指伯勞鳥與燕子,各為冬候與夏候鳥,此兩種鳥一為北遷一為南飛,在夏末初秋時在某些地方短暫交會後即各自分飛。古人與原住民同樣觀察到一些現象的發生與季節的轉變有某種神秘的關聯,就像刺桐花開時,居住在海邊的達悟族與葛瑪蘭人就知道飛魚要來了,而早期北部住在山區附近的農民看到金毛杜鵑開花時,就知道該下田工作,而稱其為播田花。現代人把對自然的感知能力交給了氣象,卻對哪裡有特賣的消息靈敏得像夜裡飛蛾的趨光!也許,未來當原住民對古老的生命經驗傳承全盤棄守後,灰腳秧雞的啼聲不再有故事,甚至連聲音也淹沒在山裡卡拉OK的擴音器中或手機來電答鈴不絕的音樂聲裡,再也叫不醒沉睡中的百步蛇了……

鳥卜常是台灣原住民生活中的一種預言或提醒,他們會細心的分辨鳥的鳴叫聲或飛行方位來判斷吉凶,其中最為人知的是泰雅族的占卜鳥繡眼畫眉。而今年在鄒族部落調查時也聽到類似的說法,當春天第一次聽到中杜鵑(筒鳥)「忽-忽」的鳴叫聲時,若聲音來自西邊,則今年將諸事不順。若聲音發自東邊,那麼今年的運事將會很好。自古以來,人對於無法解釋的未知現象總存在著些許的惶恐,為了安撫內心,會不斷地搜索各種可能的解釋並將之歸因於某種事由,然後讓事情合理化。若實在無法解釋時,就歸諸於神力,從而產生了泛靈的信仰。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弗里茨•海德在1958年提出的歸因理論中說明了人們的歸因過程,他指出,通常一定的行為結果可能決定於各種原因,但人們總希望找出某種原因和某種結果的特定聯結。如果在許多情況下,一個結果總是與另一個原因有某種關聯,當沒有這個原因時其結果就不會發生,那麼就會把這個結果歸因於這個原因。人類的這種歸因本能,不僅盛行於過去科學不發達的時代,即使現代也依然存在,例如職棒球迷最忌諱總統到場加油,他們認為總統加油的球隊那場球賽必輸。人們藉由歸因讓惶恐找到出口,內心才得以安頓。如果現代人遇事會到廟裡抽籤或求神問卜,那麼誰又能質疑原住民近於巫的鳥卜行為?

我很喜歡賈西亞‧馬奎茲在他《百年孤寂》著作裡所說的「世界太新,很多事物還沒有名字,必須用手指頭伸手去指。」我覺得這個世界太新也太舊,被命名的事物很多,未被發現及命名的更多,大自然裡的諸多現象更是如此,科學無法解釋一切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將所有科學無法解釋或驗證的都歸為不合理或不存在!

初民的世界相信自然的語言有一種預示與神秘性。
現代人相信科學最終可以解釋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