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島 | 環境資訊中心
離島圓夢曲

人之島

2009年10月14日
作者:郭兆偉(台灣海洋環境教育推廣協會秘書長)

圖片提供:郭兆偉

我來生一定要作一個黑孩子1

因為只有他們才知道

什麼叫做崇高、壯闊與自由。

~畫家  劉其偉

 

 

是誰把這個島的彩度調高了? 

第一次來到蘭嶼島,真的為了島上的自然環境而驚艷,與台灣灰撲撲的天空相比,這裡有著迥異的美麗,是誰把這個島的彩度調高了?只有這裡的山可以這麼綠,只有這裡的海可以這麼藍,連陽光下的膚色與孩子的眼睛,黑與白都顯得特別深邃明亮。走在路上遇到的老人家無不帶著敦厚的微笑,也許剛從從田裡收完芋頭地瓜,頂著簍子準備回家,或戴上水鏡呼吸管便採了足夠餵飽一家子的新鮮食材。悠閒、緩慢、樸實,是蘭嶼給人最深刻的印象。

圖片提供:郭兆偉孤懸在太平洋上的蘭嶼島,是達悟族的故鄉,五百多年來世居於此,當年住在巴丹島的祖先追捕飛魚而發現了蘭嶼島,從現在龍門港的沙灘上岸,並在陡峭的山崖上建立了第一個聚落,祖先初來乍到對島上的生態環境皆不熟悉,在找不到食物的情況下餓死了許多人,傳說中是飛魚中的長老──黑鰭飛魚教導他們如何在不同季節利用不同的生物,什麼可以吃什麼不能吃,這獨特的飛魚文化直至今日都是指導達悟族人歲時祭儀的重要依循。

從過完農曆年後沒多久的招魚祭揭開雅美曆一年的序幕,一開始只能是漁團組織的大船在晚上出海捕魚,到白天大船也可下水,最後個人的小船也能參與作業,無形中在飛魚群洄游數量較少的飛魚祭前期控制了捕撈的壓力,而夏末的飛魚終止祭之後便不可再抓飛魚,改抓跟著飛魚而來的鬼頭刀。秋天的終食祭前更要將所有的飛魚乾吃光,剩的全部要餵豬不可繼續食用,這些約定成俗的文化,確保族人每年都有足夠的食物外,更是讓海中生物可以休生養息的重要因素。也是因為如此簡單的永續概念,島上的生態環境才能維持在十分良好的狀態。

圖片提供:郭兆偉說真的,我們現在還能看到蘭嶼島上的美好,或許多虧了當年的日本政府,1896年馬關條約後日本政府直接將蘭嶼劃為人類學研究地,除了研究人員外不准外人進入,且馬上派了鳥居龍藏、森丑之助等人於1897年前往調查,並留下許多珍貴的史料,更讓蘭嶼保留著原本的生活模式與自然環境,直到1946年國民政府進駐台灣接管蘭嶼時,想必馬路上仍隨處可見石龍子爬過、山羊、野豬晃悠悠的漫步;樹上有許多攀蜥、綬帶、光澤蝸牛、蘭嶼筒䗛、天牛;以及珠光鳳蝶滿天飛舞的景象。但始終學不會與自然和諧共存的漢人政權進駐後,為了改善島民生活、為了普及國語教育、為了促進觀光發展而大肆在島上挖海沙蓋馬路、蓋國宅、挖掉珊瑚礁蓋港口、機場,國宅切斷了傳統建築與生活文化的傳承,說國語政策、強制住校與營養午餐,更讓孩童與家中長輩在語言與食物上產生莫大的分岐。而由於自然資源豐富,商人見有利可圖,也紛紛以低價雇請原住民採補珍稀野生動植物盜賣牟利,大量湧入的觀光客更不斷的消耗島上累積下的自然資本,從鸚哥魚與龍蝦的數量體長越來越小,便可輕易的證實。

圖片提供:郭兆偉這個循環仍未結束呢,這幾年島上民宿的數量日與劇增,每天晚上成群結隊的遊客騎乘機車呼嘯而過,海邊路邊的pub、咖啡座也是每年都多好幾座,由於沒有品管,極少數劣質的導遊帶頭破壞島上的生態平衡,山裡海邊滿是晃動的強光,學角鴞求偶時的叫聲以吸引個體出來繁殖;只為了給好奇的遊客觀賞拍照,強光照在綠蠵龜的身上讓遊客看得更清楚,海龜嚇到爬下海還要擋住牠因為後面有人沒看到,或是把蛋挖回家孵化讓遊客把玩,浮潛時帶到海邊還可以與龜共游增加噱頭;原本爬在地上樹上的椰子蟹只剩下爬在餐桌上的去處,因此角鴞的繁殖週期亂了、海龜沒了、椰子蟹吃光了、手指長的龍蝦也能上桌、下海打魚的族人要潛到更深的地方才有大一點的魚可以打。沒有生態背景的人也可知道,這樣的壓力之下,還有什麼健康生命能留存呢?這樣是生態旅遊還是消耗生態的旅遊?

蘭嶼有飛魚祭,也有螃蟹祭;小米豐收有慶典,大船下水、主屋落成也都有祭典,夜晚是魔鬼的世界,人類不要隨便亂跑等習俗在在彰顯達悟族是相當尊重生命、尊重自然、尊重靈魂的族群,這也是現在工商業社會最缺乏的心靈素質。工業革命後產生的工商業社會分工越來越細,細到人們的生活與土地與環境脫節,我們忘了食物與資源得來之不易,我們忘了原來我們的肉身是如此的脆弱,因此少了祈天敬地的習慣與信念,人類至上、人定勝天的結果便衍生出現代社會的諸多問題。

每次看到今日的達悟族人仍然在祭典中感念著賜與食物的神靈、感謝並祈求居家外出平安,想想1850年西雅圖的印第安酋長當時對白人所提出的沈痛問題至今仍全部適用2,到底這160年來人類社會在追尋些什麼呢?找尋讓人類真切的融入這地球環境何時能變成普世價值呢?希望這個循環能夠結束。

註1: 黑孩子指的是世居蘭嶼的達悟族人
註2:「你們怎麼能夠買賣天空、土地的溫柔、羚羊的奔馳?」「凡是發生在地球身上的事,必將發生在地球兒女身上」,以上是美國強制收購西雅圖印地安人土地時,當地酋長發表的演說之片段,這也成為最早的自然文學代表作,後已整理出版為「西雅圖的天空」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