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始皇滅六國,一統天下之後,他同時統一了度量衡。
在秦始皇統一度量衡之前,某幾個地區的度量工作一直是由一種蛾類的幼蟲來擔任的。這種蛾類我們稱為尺蛾。尺蛾的幼蟲我們稱為尺蠖。尺蠖就是秦始皇統一度量衡之前某些區域的量尺工具。這種量尺工具並不精確,不過沒關係,因為那時候的人們也不要求很精確。更正確地說,那時候的人,很可能出於一種喜好,或者情感,他們非常愛用尺蠖作為量尺工具。而作為量尺工具的尺蠖,在那個時代,度量也是牠們的工作,牠們賴以為生,賴以為榮的一種工作。不過,秦始皇統一度量衡之後,牠們失業了,從此隱入山林,過起了大自然的生活。
那一天,也就是2006年08月03日。藍天無雲,陽光炙烈,我頂著藍天烈日在台中大坑的中正露營區行走。柏油路是那麼滾燙,像油鍋冒著熱煙,我揮汗如雨,昏昏地走著,突然,瞥見黑色的路面有一小小的褐黃色物體。依著昆蟲觀察者的習慣,我蹲下身子。似乎還不夠,我跪下了身子,想湊近去瞧牠。竟還是不夠靠近牠,我索性整個身子都趴到了路面。這時,彷彿聽見了嘖的一聲,我在油鍋裏被煎著。我盯著眼前的小生物,問:「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大太陽底下還站在滾燙的柏油路面呢?」牠答:「我是缺口姬尺蛾(Gnamptoloma aventiaria)的幼蟲。」
我說:「小尺蠖呀!你怎麼直挺挺地站在這兒,很危險耶,待會兒車子經過,你肯定會被輾平。」牠蟲小鬼大地答我:「開玩笑,如果有輪胎從我身上輾過,肯定會被我刺出一個洞,我強壯得像根釘子呢!」我實在受不了牠的誑妄,潑牠一盆冷水,說:「我看,如果我的腳踏車輪胎被釘子刺破時,拿你來當作補胎劑還差不多。」被我這麼一說,牠倒是不搭話了。
過了一會兒,我又開口了,我說:「小尺蠖,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在大太陽底下,直直地站在柏油路面呢?」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犯錯了,媽媽要我罰站在大太陽底下,好好反省反省。」我說:「你犯了什麼錯?」他說:「媽媽要我量一棵大葉桃花心木的樹高,我從地面,一尺步一尺步地往樹幹上爬,爬到樹頂,往下看,哇!真讚,可以玩高空彈跳。於是吐出細絲,黏在枝條上,縱身一躍,重力加速度往下俯衝,快接近地面時,細絲一拉,反彈了起來,實在刺激好玩。可是這一玩,我卻忘了剛剛量好的樹高到底是幾尺步。於是我回家隨便掰了一個數字,跟媽媽說樹高是728尺步。媽媽很生氣地說我是不是又跑去玩,沒認真完成她交待的工作,媽媽說怎麼可能是728尺步,去年量就已經有796尺步了,難不成大葉桃花心木還會縮水不成?我跟媽媽說,大概是因為今年的我比去年的我身高更高的緣故吧!媽媽說我不但不認錯還搶嘴,要我到大太陽底下去罰站,好好反省反省。於是,我就站在這兒了。」
我對小尺蠖說:「那你也別站在柏油路面啊!很危險的,聽我的話。不然,我帶你去較安全的地方。」說著,我伸出右手食指到牠的面前,牠乖乖地弓身,一個尺步踏上了我的食指。我也像牠一樣,一個弓身,從地上爬了起來,將牠帶到樹林的破空處。那兒也有太陽,我說:「小尺蠖,你就在這兒罰站好了。」我還問牠:「黃土地是不是比黑柏油路面要柔軟多了,而且還伴著土地的香氣呢,是不是啊?」牠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在告別小尺蠖後,想起了史鐵生在《靈魂的事》一書裏的一段文字:「佛家有一說:殺一生命,等於殺一世界。那麼,一個生命的出生也就是一個世界的出生了,任何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世界。」這一隻小尺蠖,如果當我過路時,視而不見,牠很可能在下一分鐘被輾於輪下,這不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生命消失,而是一個世界的消失。這個世界有其獨一無二的精彩,只有當我趴下身子與牠對話時,我才能領略一二。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同時又想起了些什麼。對了,我想起了《小王子》,他拜訪了一顆又一顆的星球,增廣了他的見聞,豐富了他的人生。我呢?如果也能和每一隻昆蟲對話,相信也會如同拜訪不同的世界一樣,肯定會豐富我的人生,增廣我的見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