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原始,唐穗山探秘 | 環境資訊中心
自然人文

潮濕原始,唐穗山探秘

2010年11月14日
作者:孟琬瑜(文字工作者)

從關西順著羅馬公路的迂迴,抵羅浮接上北橫,在下巴陵轉往三光村,再轉光華國小叉路,抵達嘎啦賀。山外天氣依然陽光普照,可是轉往光華國小就開始濃雲密佈,飄著霏霏細雨。越往溪的上游走,就越覺潮濕,山嵐不斷自山坳處逸出。

盛夏草木長,過了「霜降」,通往溪底溫泉的步道,野草仍深。過往來訪都是冬季,沒有芒草夾道,路顯得很寬闊,之字步道的迴彎處不時可見溪底溫泉蒸騰吐納。此時卻必須穿過芒草掩沒的山徑下到溪底,並赫然發現嘎啦賀溪谷原是一個幽深壯美的峽谷,夾著幾汪碧悠潭影。昔時寒冬枯水,溪水幾乎深不及膝,涉溪到對面溫泉頭十分容易,也從不知道峽谷深潭的優美。

秋颱帶來十分可觀的水量,溪水不僅深不見底,而且水勢湍急,要帶著咕嚕瑀魚涉溪到對面溫泉,顯然是不可能了。咕嚕眼睜睜望著美麗深潭,以為可以像以前一樣下溪玩水,並嚮往著浸泡溪底溫泉。只是溪水實在太湍急,只能望潭興嘆。

上行回停車處,天色漸暗了。沿新興產業道路續行,穿過夜幕籠罩的晦暗,途經彩虹瀑布叉路,產業道路終點是一片寬廣平臺。往下坡續行是往唐穗山叉路,平台盡頭一座木梯通往紅河谷。我們在水泥地上停車紮營,四下安靜,溪澗聲在不遠處嘈嘈切切地彈奏著。

咕嚕穿上雨鞋跟前跟後地幫忙爸爸搭帳篷,進帳蓬後,又自動掛起置物網子,幫忙鋪睡墊、攤開睡袋。隨著阿德和小咕嚕搭起營帳、開始進帳安頓,天黑前猶未抵達落腳處的那份不安,就隨之漸漸被篤定取代。

晚餐後,天色漸漸好轉,濃厚雲層逐漸散去,月亮和星星都出來與我們照面。

我感覺自己的夢境安穩沉降,逐漸浸泡在潮水似的沙沙蟲鳴,以及不遠處溪澗的高唱聲中。

紅河谷

清早起床時,帳外的天氣雖是陰天,但偶爾會有即將撥雲見日的稀薄陽光。前往紅河谷溪邊取水,循木梯下行,一段枕木步道後,接上凹鑿於岩壁中的窄徑,必須握繩略微屈身通過,周遭環境十分潮濕。我們停駐在一個困難地形前,我用揹巾背著瑀魚、牽著咕嚕的小手,在此等阿德獨自持水袋前去溪石上取水。

視野裡,幾乎所有攔截得到陽光的空隙都長滿了耐陰喜濕的植物,緊緊環抱著澎湃潔淨的峽谷之水。溪水聲勢浩湯地衝擊著夾岸山壁,轟隆作響,深深淺淺的綠葉,欣欣向榮承接著陽光的點滴賜予,這一番蓊鬱景象、雀躍的生命力,很令人驚喜。過去爬山的路途曾經走過許多溪谷,卻還不曾有過這番經驗,從密生的植群,很強烈地體認到一份生命的蓬勃與張力。不禁有點羨慕阿德可以站在瑩潔的溪水中,飽覽這河谷美境呢!

過溪對岸就是往雪白山的登山口,嘎拉賀不只與拉拉山的神木群很近,鄰近桃園、新竹兩縣交界,翻過稜線就是司馬庫斯神木群。部分登山者會連走西丘斯山、雪白山、唐穗山。

唐穗山

返回營地煮水,整裝往唐穗山出發。

剛開始是一段平緩的枕木步道,瑀魚也下來自己行走一段。到一片桂竹林附近開始接上落葉鋪地的小徑。緊接一段陡下坡,植物變得濃密且潮濕,遇到第一個需要過溪的地形。

這是三光溪上游的支流,往下游可見雙溪會流點。峽谷壯美,溪水盈潔澄碧,植物不若紅河谷那般茂密,顯得開闊明亮。溪水雖然湍急,卻都有大石頭可踩踏,溪中間一塊巨大的石頭呈平臺狀,適合帶孩子們在此歇腳。

阿德先用揹架揹著瑀魚,帶我跳石過溪,讓咕嚕脫下鞋襪在原處浸泡戲水,再回對岸帶咕嚕過溪。咕嚕在阿德幫忙下自己嘗試跨跳、走過溪石,像一曲清流伴奏,溪石上的雙人舞蹈。

再翻過一條植物濃密的小稜線,就是第二條溪。這裡也是一處清麗的峽谷,溪水更為湍急洶湧,需要跳石的溪石也較滑溜,一處大石頭要爬上傾斜面,較不易度過,幸而有人綁了繩索,必要時可持繩幫助保持平衡。我開始發現一隻小螞蝗黏附腳上,拔除以後並不在意,以為只是難得的偶然。

阿德同樣先揹著瑀魚帶我過溪,再回頭去抱咕嚕過溪。我覺得靠著自己要跳石過溪都有點困難了,經過水流湍急、石頭滑溜的地方,阿德竟然還可以抱著咕嚕保持平衡。可惜那時相機不在手中,沒能捕捉下那些瞬間。

過溪後一路上行,坡度較陡,植物十分茂密且潮濕,山徑上鋪滿厚實的落葉,林下盡是蕨類、樓梯草與盤花麻,樹幹與倒木附生著許多「房客」:山蘇、攀藤、蘭花、蕈類...。似乎就在過那兩條溪之後開始,整個環境就變得非常不一樣,潮濕而原始,林相非常優美,每一種生命在此都得到充分的滋潤和揮灑。

不過,這樣衷心的讚嘆沒有持續多久,我就開始分神了。正因為環境的原始,落葉上頭附著著許多被腳步震動、自休眠中驚醒的螞蝗,正伸長著身子像探針一樣,靠熱感應開始尋找牠們的獵物。恐懼也悄悄地欺身、盤據心頭。

大多是我在後頭等著咕嚕跨步上行時,螞蝗就順勢爬上我的涼鞋、腳踝、腳背。本來帶了球鞋,但是顧忌昨日降了一些雨,森林底下隔宿的雨水可能會浸濕鞋襪,所以未換上球鞋,只著運動涼鞋。這似乎是個極錯誤的決定,所以一路一直與那些吸血螞蝗「短兵相接」。

我們一直往上爬,陸續經過罕見的巨大九芎、大板根樹,林間充滿著各種生命展現的驚奇。幾株龐大的紅檜巨木矗立,地面也常撿到它們散落的枝葉。當山徑由陡峭轉為較平緩的稜線,在平緩處停歇讓咕嚕吃麵包補充能量,但是緊接著稜線又轉為陡上,將要接上另一條較大的稜線鞍部,往上仰視已見森林的透空。

咕嚕過去很少有在這樣濕滑鬆軟的山徑上行走的經驗,顯得十分不習慣,跌倒及滑倒好幾回,使他備感挫折,開始邊走邊啜泣。

折返

我也覺得咕嚕到後來爬得不太開心,而這樣多螞蝗的林下地面,可能也不適合瑀魚下來歇息午餐,於是傳達了這些擔心。最後,最有毅力的阿德也妥協說:「好吧,往回走了。」放棄一個行程的確很可惜,我們不知道自己下次還會不會再來,會是什麼時候來。

往回走,咕嚕就不再傷心了,即使有時仍在較困難的下坡路段滑倒,卻顯得比較有自信。熟睡的瑀魚剛好醒來,很天真的在背架後面哼唱兒歌,她是全家的開心果,不斷耍寶逗笑著,讓揹負重擔,又得牽咕嚕下困難地形的阿德、在又陡又滑的坡段下行得頗辛苦的小咕嚕、以及一直在擔心注意腳上有沒有螞蝗、努力拔除滑溜螞蝗的我,都忍不住笑了。不知人間憂愁的她還不時說著:「哥哥小心喔」「把拔小心喔」讓本來凝滯沉悶的空氣頓時點綴了輕鬆與歡樂。

回到那兩條三光溪支流過溪處,先脫下鞋子洗腳、清洗涼鞋,檢查有沒有螞蝗黏附在腳上。阿德先抱咕嚕過溪去對岸,再回頭來揹著小瑀魚、領我過溪。看著阿德抱起越來越有份量的咕嚕,還可以穩穩地踏石過溪,總覺得很不可思議。

到對岸稍事休息,阿德先幫咕嚕脫下鞋襪,發現襪子上一攤鮮紅的血跡,哎呀,真的「中獎」了!阿德將小咕嚕的褲管捲高,果然在大腿發現一隻吃得飽飽的螞蝗,用石頭把牠抓下來,隨後又發現另一隻黏在鞋子外面,一併抓下。

在溪水中洗淨雙手,咕嚕好像餓壞了似的,食量驚人。

翻過小稜線,再過那條比較容易的支流。我們在溪中平臺狀巨石上脫下鞋子玩水,繼續享用午餐。咕嚕和瑀魚脫了鞋襪興奮地輪流下溪泡腳,無視於溪水的冰冷。他們又發現大石頭上一小灘積水,踩著濺起水花,一個踩水、一個收集落葉丟進水中,玩了很久才肯過溪去對岸。

回到竹林附近,環境明顯乾燥許多,不用擔心再遇到螞蝗。總結咕嚕被咬了一口,阿德被咬了兩口,我被咬了三口,光是我的雙腳上就抓了二十七隻螞蝗。阿德說,曾見一些紀錄上寫道,唐穗山螞蝗不少,不過沒想到深秋十月還會這麼多,下次選在乾季走訪比較合適。

返回營地,先把又髒又濕的長褲和鞋子換下沖洗,坐在露營椅上悠閒地晾乾雙腳,望著溪谷對面的山稜出神。涉溪而去,像是開啟與進入唐穗山原始林世界的鑰匙,過溪回來,原始林又恢復原來只能遠觀的神祕。根據顏色與樹形,遙遙指認出遠處山坡上森林間的紅檜巨木,回想去時一路的高低起伏,大致知道上攀的路徑,只差一點就上到鞍部了。然而,有時山行確實會有許多變因。

天黑前一段時間,雲聚霧攏,仿若前一天陰雨的傍晚。不過飄飛的雨絲很快歇止,晚餐後一段時間,月亮又出來照耀著帳蓬。

野營的自然協奏

野營中最讓人期待的,是環伺在周遭的大自然樂音,那些自然的音韻,隨著不同的地點、不同季節、一天當中不同的時間...,必然不盡相同,存在著許多數不清的可能組合。

經過半個白晝在森林間行走,感官似乎又恢復了該有的敏銳。一整個晚上,營地周遭的蟲鳴聲很嘹亮,而且十分悅耳。我一直聽到鈴蟲(金鐘兒)、蟋蟀、紡織娘... 交織成一片密密的聲網。白天走過紅河谷、往唐穗山渡溪的兩條峽谷支流後,察覺自己在營地的夜晚,閉上眼睛都可以分辨得出來自兩邊溪谷、一急一緩不同音調的水聲,像是聽懂了兩種樂器合奏的旋律。

野營最幸福的事,就是在帳內聆聽著這些自然樂音的協奏,安穩入夢。而到了清晨醒來,協奏又加入了婉轉的鳥鳴聲,像是樂曲中跳躍的裝飾音符。

欒樹結實纍纍

此時海拔一千公尺左右的山區盡是原生的台灣欒樹結實纍纍,走在北橫上,原以為是山間提早感知秋季來臨的落葉樹,定睛細瞧,卻盡是台灣欒樹胭脂色的果實綴滿枝頭,將山巒粧點得這裡一抹紅、那裡一抹紅,煞是好看...。

拔營

清晨在悅耳的鳥語中醒轉。阿德拉開帳門,發現外面天氣晴朗,太陽快要翻過稜線了,而南邊、東南邊雖然仍有雲霧裊裊地繚繞著,但昨天看不見的山嶺全部現身了,其中一座山形特殊的就是西丘斯山。

等到太陽越過稜線,隨即金光旋射。曬著暖暖朝陽,驅散了清晨的沁涼,而且很快地需要戴上遮陽帽、躲到帳棚後面的陰影處。

早餐後開始收拾鍋具,整理帳內物品。一會兒,雲霧縹緲飛升,那些露出的山頭竟又全部隱逸,回復成前一天早晨同樣的陰天。我想這裡的山好像不輕易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祕女郎,就算露臉也只是短暫亮相,就迅速地罩上了面紗。

咕嚕和瑀魚幫忙收營柱、摺疊外帳後,在營地附近漫遊著,咕嚕在大平臺的兩灘看天小水池觀察蝌蚪,小瑀魚則不斷撿葉子丟進水池。

全部的家當收拾上車完畢,營地巡禮時,阿德發現一隻好可愛的小叩頭蟲,讓咕嚕放在手心觀察,又在旁邊種植的肖楠上面發現一顆好大的螳螂螵蛸(卵泡)。是這兩天野營的鄰居呢。

離開嘎啦賀

離開嘎啦賀,路途經過許多原住民部落,咕嚕對部落的木雕、服飾、圖騰、壁畫,都展現著十分濃厚的興趣,並且一直請我和阿德講述泰雅族的射日傳說,以及布農族的九個太陽傳說。

我仍不時深陷細雨嵐霧擺弄著群巒的視覺記憶,一如我乍見奔騰的紅河谷生命雀躍的驚喜。那是山蘊含的一份「靈氣」,也是大自然的含蓄與神祕。是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