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行農食教育時,我總喜歡問聽眾:「蟑螂、口香糖那個可以吃?」毫無意外,「正常」的情況下,聽眾會回答口香糖。
然而,若進一步檢查這兩樣東西的成分,以某一大品牌的口香糖為例,主要原料為:二氧化鈦、二丁基羥基甲苯、棕櫚蠟、香料等等這些送給你都不敢吃的化學原料;蟑螂的主要成分則是蛋白質、脂肪、甲殼素、微生物(高溫即可殺菌)等大部分都可作為人類的營養的成分。不誇張的說,現代人視為食物的口香糖,吃多了必然造成健康危害;相反地,被視為不可食用的蟑螂「害蟲」,卻反而能提供人類維持健康的營養來源。
類似的情況也發生在田間栽種的過程。昭和草、魚腥草、馬齒莧、野莧、龍葵等等這些山林、鄉野間容易生存的野生植物,都是極富營養價值的食材,但是在現代農業的知識系統中,卻被歸為影響田間作物、應當清除的雜草(參見農委會網站)。原來,為了因應消費者對「蔬菜」的認知,農民必須將這些不用管理、易生長的「食材作物」除去,再投入大量勞力辛苦栽種外來品種蔬菜,長不好還得大量施用肥料、藥物管理,結果,本來便宜可得且天然營養的作物,換成了高農藥高肥料的有毒蔬果。
究竟是什麼樣的時代因素,讓人們對「何謂食物」的認知變的如此荒謬?在飲食上,人與其他動物最大的差異,無疑表現在動物依賴味覺、嗅覺這些基因遺傳的本能,來判斷可食/不可食,而人類卻基於某種「理性」的原因,放棄以嗅覺、味覺這些本能的判斷為依據,改由視覺和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知識系統來判斷。因此,生物世界上演了這樣一齣荒謬劇:低等的螞蟻不會因為鹽巴貼上糖的字樣就吃下肚,而高級的人類,只要是擺在食品架上標示健康、安全的東西,那怕是聞起來噁心的毒物,都能堅定的大口吞下肚。
或許,這就是文明!人類自滿發展了一套生物世界僅有的政治文化和知識系統,讓人與世界脫離了直接的關係,並由這一套外部的系統來代替人們依自身能力與世界互動的過程。因此,在飲食體制上,人類打造了一個「農食分離」的世界,作為「吃」這一端的消費者,幾乎完全與食物生產的過程完全脫節,不(必)懂食材怎麼生產出來,也不(必)知道餐桌上的食物是如何加工出來的,只要根據教科書上指示的定義、或者察看事物上方是否具備的「標章」,就相信它是可以吃的。只是當我們所有判斷都依賴外部的權威時,誰能保證,這個外部的權威真是「公正客觀」(如果真有公正客觀的話)?
特別是,在現代以資本為首、經濟利益為導向的主流思維引導下,產業化的「農、食生產」,服從的早已是商品邏輯。政府政策亦是如此引導,例如大筆經費補助農民建設溫室、大量使用有機肥料,以朝向產量的「工業化有機」邁進,卻不鼓勵真正友善環境,順應天地的自然農法;同樣地,為了食品加工的產值,法令竟也允許多不該進入人體的化學藥劑成為合法添加物,並且可以獲得優良食品的標章。不意外,因為從上位者的角度來看,農、食一旦成為商品,人們飲食的目的便已不再是為了健康,而是為了創造GDP的數值。
因此,我們應該思考的是,農、食作為人類維繫生命、且關乎生命品質的必要物品,根本上就不宜過度商品化、不宜以經濟利益來衡量其價值、不宜操控在少數人手中。只是,在都市化(同時也是城鄉分隔)和現代社會分工體系(同時也是階級分化)的社會節奏下,多數人一生只能庸庸碌碌為生活而勞動,談論飲食自主權顯然過於奢華;並且,在農食商品化的潮流下,人們似乎也難逃被重置一套錯誤認知食物的知識系統。在這種處境下,食品安全只能依賴業者和政府的良心,何其可悲!因此,倘若我們追求恆久的食品安全,不能只是一再依賴檢驗標章,必須正本清源地批判造成農食分離的現代社會體制、落實國民基礎農食教育、並且,把「好好吃飯」這件為不足道的事情,視為像言論自由一樣的基本人權,我們才算真正打開農食安全的第一章。
※ 本文轉載自好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