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著銀白色光芒短髮下的臉龐，總瞇著眼，露出一排健康的牙齒，嘻嘻笑。在菜園裡的她，揮舞鋤頭時，還能見其七十三高齡的氣力健壯。市集中，她展售各式新鮮蔬菜、醃漬保存食；現場烹飪食物所用的爐具、鍋具、食材等行頭，是她自己開車載來，更知她活力滿滿。秀出智慧型手機，新學試拍的農作寫真，好學總是雀躍她心頭。愈活愈年輕，莫非醃漬留住時間，青春也能永駐？
朱美橋，人總愛喚她美橋阿姨。剛出生時她被取了一個日本名字—— 節子（Setsuko）。翌年，「台灣光復」之後，父親以曾經在日本時代偷偷學習的「暗學仔」（àm-oh-á）漢文，重新為她命名，寓意「美麗的彩虹橋」。美橋阿姨的手足總認為父親嚴厲，十個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四的她，童年就被送作別人家當養女，卻是最會跟父親撒嬌的一位。「爸爸來找我時，我就做東西給他吃，早上給他沖一杯牛奶。」養女的際遇，琢磨出阿姨的刻苦、懂事；作為女兒的撒嬌方式，也就是體貼地以食事親了。
故事藏匿在時光之林，唯以食物獵捕。打開一罈阿姨醃漬數年的老菜脯，香氣撲鼻。伴隨著製作食物時而有的身體記憶，不思量，自難忘。踩菜脯，想到都痛。美橋阿姨跟著養母這邊的阿嬤學習醃漬，也因為是養女，往往承擔過程中較辛苦的工作。製作菜脯的第一天，要借助雙腳踩踏的力氣，把剛切下的白蘿蔔用鹽巴均勻地醃漬。新鮮的蘿蔔還硬，不僅刺腳，雙腳浸泡到鹽水時，更覺得疼痛。直到第三天以後，蘿蔔軟了，才舒服。現在，她雙手製作，複習這方滋味。
宜蘭友善農業界的資深女農，獨特養土工夫，地力肥沃、蔬果健碩，老當益壯。醃漬工坊裡，收藏她的漬物傳家寶。圖片來源：大塊文化
漬情．漬意
往事諸多遺忘，食物的氣味卻屹立在那，清晰地標誌出情感依歸的所在。循著回憶中味覺的紋理，一絲一毫地找回對擅長醃漬、發酵食的母親的思念。去年盛夏，錯過醬油發酵時機的阿姨說：「明年我一定要做醬油。」今年，料峭春寒種下黑豆，仲夏採收、盛夏發酵、熬煮，直至節氣立秋前，歷經半年的醬油活，才算告一段落。阿姨喜孜孜地拿出醬油，露出招牌的瞇瞇眼微笑說：「我好高興做出來了，這就是我媽媽的味道啊！」
這醬油的滋味，往生的丈夫甚是喜歡。阿姨想帶瓶醬油去祭拜，左思右想醬油不能單獨食用，該佐什麼好，結果就買了塊有機豆腐。早些年，她與丈夫同在爆發污染環境事件的RCA工廠工作，身體健康因此受損。她開起販售生機食品的商店，不久之後也開始務農。認真投入種作的她，十數年來耕耘出肥沃地力的土壤，給自己種下了健康，也種出許多人與她連結互動後的感情。歷經從夏至到立秋四個節氣的忙碌，發酵豆麴、米麴，製作醬油、豆腐乳、醬冬瓜等，阿姨為此消瘦。誇讚阿姨骨力（kut-lat），她反而笑稱自己是懶惰，在田裡工作總想著怎樣做可以偷懶、省力。因為七十幾歲了，健康的體力很珍貴，「力氣還要用在照顧自己，不能隨便用掉。」阿姨的時光也很珍貴吧！愈陳愈香的梅乾菜、老菜脯、醃漬八年才從紫蘇梅轉化而成的烏梅，她把年華細細密密地摺疊在陳年醃漬物中。醃漬可有經驗之談？美橋阿姨神采奕奕地說：「我愛做東西，有想像力的時候，就不太會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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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漬物語》春夏秋冬，東西南北， 從北到南，從海洋到山野，從春天到冬天⋯⋯漬物，是旬菜，季節的恩典；是土地，陽光雨露的滋養；是惜物，多則存，存則豐；是人情味，古老的生活智慧傳承；是生活風格，樸素、簡單、與節氣過生活；是態度，天然的尚好，自給自足，分享有無。 作者：陳怡如、沈岱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