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家旺 最早,是一段轉寄到我信箱的YouTube短片:《台灣螲蟷與蛛蜂的鬥智》。片長不到6分鐘,但是很精彩。我看完後說:「這不可能是在台灣野外拍的吧?台灣有這種蜘蛛嗎?」這段影片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有3萬人次的點閱,非常迷人的內容。
後來我才知道,這段影片不是在室內刻意安排的情境,是在台灣野外拍攝的。要遇上這種機會,並備妥相機,同時明白這是難得畫面的人,恐怕不多。而羅美玲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以一台數位傻瓜相機,錄下了這精彩的片段,並且剪輯成短片,丟到YouTube,接著,就是一傳十、十傳百,短短不到一年,點閱數破三萬。
如果羅美玲不是一個對蜘蛛和昆蟲異常敏銳且長時間累積蛛蟲觀察經驗的人,這個畫面是不可能被她捕捉到的。就像我,似乎連看到的機會都不曾,更別談拍攝整個過程了。
知道這段影片是台灣人拍攝的之後,對我來說,無法抗拒地想去認識這個人。事實上,認識羅美玲的過程,還滿順利的。荒野保護協會在全台各地,設有許多分會,許多喜歡自然觀察的人,都和荒野保護協會的解說員有所接觸。寄來影片連結的,是台北荒野的伙伴;幫忙連繫到羅美玲的,是台南荒野的伙伴;後來我才知道,羅美玲也是荒野的伙伴,桃園分會的解說員。
該怎麼形容羅美玲對蜘蛛和昆蟲的敏銳觀察力呢?也許,《尋找化石的女孩》這本書,對魚龍化石的發現者瑪莉.安寧的一些形容,可以貼切轉化成對羅美玲的形容。只要我們將句子裏頭的「化石」改成「蜘蛛」或「昆蟲」就差不多接近了。比如「她有一雙慧黠明亮的褐眼,具備化石搜尋者的天賦,即使是在不可能找出有趣物品的街上或家裡,也隨時都在尋找東西。因此,她連不動時也看起來精力充沛。」和羅美玲一同到野外觀察的幾次經驗裏,我都發現她是個積極、熱情的昆蟲觀察家。比如,一大清早,伙伴們還沒起床,她已經完成一趟觀察了。夜晚,我早已夜觀結束,回房就寢,她還在野地裏搜尋著蜘蛛和昆蟲。我一天當兩天用,她一天當四天用。她不只投入時間多,她在發現昆蟲與蜘蛛的能力上,也因長時間的投入而變得非常敏銳和精準,總能在細微處、一般人無所察覺處,發現偽裝或躲藏良好的蛛蟲。
「其他人沒有妳對化石的本能,瑪莉。妳的知識是自學的,是從經驗得來的,而非從書本學來的,但不因此減低了它的價值。妳對標本投入大量時間,研究它們的結構,觀察它們細微的差別。比方說,妳找出魚龍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可不是我們料想得到的事情。」蒼鷺的專業背景和昆蟲、蜘蛛無關,她投入蛛蟲觀察,大約是在退休之後。她對昆蟲與蜘蛛的研究是業餘的,但是投入的熱情卻是極其專業的,退休後的生活,也給予了她充裕的時間,於是,她迅速累積了自己對蜘蛛和昆蟲的認識、瞭解、敏銳與經驗。這些優異觀察家的特質,她一一具備。這也是為什麼在遇見蛛蜂與螲蟷時,她能夠成為一個「準備好的人」,並拍攝到這些精彩畫面。
羅美玲告訴我,最早帶領她發現螲蟷的,是蛛蜂。蛛蜂知道怎麼找到螲蟷的窩,而耐心追蹤蛛蜂的羅美玲,因此發現了螲蟷的巢穴。久而久之,她也變成了一個如同蛛蜂一般有經驗的螲蟷找尋者。我還記得她第一次教我怎麼找螲蟷窩巢的情境。在一小段裸土壁面,她輕易就找到數十個螲蟷,輪到我時,我發現這簡直比登天還困難。後來,如果她告訴我,在某一區塊有螲蟷的巢穴,我便能在這小小範圍裏,憑自己的能力找到幾個。不過,若是我獨自進入一座山林,至今,是一個也沒找到過,因為,我覺得這簡直是大海撈針。但是對羅美玲來說,卻不是如此,她總是能看出螲蟷的圓蓋在哪裏。我一開始心想,難不成她只是在自己熟悉的地盤,才有如此輕易找到螲蟷的能力?後來事實證明並非如此,因為有一回我們一伙人到台東去觀察昆蟲,在鯉魚山步道,她又輕易找到了好幾個螲蟷的巢穴。當她轉述這個消息給我時,我決定靠著自己的能力去找找看,結果,我一個巢穴也找不到。
為什麼螲蟷的巢穴這麼難發現呢?(我是說對我而言)因為螲蟷挖了一個巢穴後,會在洞口製作一個圓形門蓋,將洞口掩蔽,這個門蓋飾以泥土和青苔,簡直就和周遭環境一致,非具備如羅美玲那樣的天眼,是不可能看得出來的。怎麼證明羅美玲手指的地方就是螲蟷的巢穴呢?不信,您可以掀開門蓋,幾乎每次都會把懷疑變成讚歎。掀開門蓋同時,也是一種有趣的互動,與螲蟷的互動,過程有些頑皮。當門蓋要被掀開時,螲蟷有時會拉緊門蓋,不讓人掀開它,因此會感覺到一股門蓋被祂往下拉的力量,使門蓋不易掀開。但是螲蟷一旦發現自己力不如人時,就會躲到洞裏頭。門蓋就這樣掀開著,令螲蟷不安地掀開著,因此,過一段時間,螲蟷會慢慢爬到洞口,如上圖照片的1、2、3,三個步驟,再把門蓋關上。
螲蟷,在蜘蛛的分類上,指的是螲蟷科(Ctenizidae)成員。台灣不止一種,但是由於資料有限,我尚未試著去明白自己所拍到的到底是哪一種。我會在第一眼看到羅美玲拍的螲蟷影片時,誤以為這種蜘蛛非台灣所有的原因是,台灣三本主要的蜘蛛圖鑑,對螲蟷的介紹很少,以致於我根本沒印象曾見過這種蜘蛛(其實也可以說是自己蜘蛛圖鑑讀得不專且不精)。陳世煌《台灣常見蜘蛛圖鑑》沒收錄螲蟷。李文貴《蜘蛛》圖鑑則收入一種,但沒有收錄祂那令人讚歎的活動門蓋與巢穴的照片。陳仁杰《台灣蜘蛛觀察入門》則以繪圖的方式呈現活動門蓋,沒有野外拍到的照片。因此,在閱讀三本蜘蛛圖鑑後,我沒有仔細將螲蟷這兩個字記在腦子裏,造成了看到羅美玲拍攝的關於螲蟷影片時,覺得這麼特別的蜘蛛,怎麼可能在網路上從沒看見有人貼圖分享呢?原來,這麼多蜘蛛觀察的行家,鮮少有人像羅美玲這麼慧眼視螲蟷棲處的。
螲蟷的英文俗名是Trapdoor
spider,幾乎可以說就是以祂那最最最令人不可思議、最最最令人讚歎不已的活蓋門來命名的。許多小昆蟲,尤其是辨識螲蟷巢穴的能力和我一樣差的小昆蟲,一不小心,行經螲蟷的門蓋時,螲蟷會迅速掀開門蓋,衝出巢穴,抓住獵物,拖回巢內,再蓋上門板,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當然,此時螲蟷已在巢穴裏大啖獵物了)。不過,也不是所有的昆蟲都和我一樣,無法辨識螲蟷的巢穴,比如蛛蜂就像羅美玲一樣,能夠一眼就看出螲蟷的巢穴在哪裡。
羅美玲在第一次觀察到、並拍攝到蛛蜂是螲蟷的天敵後,又有幾次機會拍攝到其他也具有找到螲蟷巢穴能力的蛛蜂。她同時發現,這些螲蟷竟不只有我們看見的一個門蓋。蛛蜂入侵螲蟷的巢穴時,羅美玲發現螲蟷會從另一個連通的門蓋逃出去。但有時,蛛蜂也不是傻子,會趕緊衝出巢穴,找到螲蟷,並將祂制服(當然,不一定總是這麼幸運)。蛛蜂麻醉螲蟷後,會直接利用螲蟷的巢穴,將被麻醉的螲蟷拖進螲蟷的巢穴裏,並產下蜂卵,等孵化後,食用螲蟷肉長大。
螲蟷作為蜘蛛的一員,也是善用蛛絲的。祂所挖掘的管狀洞穴,內壁襯以蛛絲,我想,肯定是防水又利於祂的攀爬。祂的門蓋也是蛛絲織成的圓墊,覆以泥土和青苔,達到完美的偽裝效果(怪不得我總是找不到)。除外,為了讓門板可以活動,保留了一個接點,就像是門板的鉸鏈,也是以蛛絲織就的。
螲蟷,雖然是一種很原始的蜘蛛,卻是那麼完美的一種蜘蛛,無怪乎,不被演化所淘汰,保留了億年不變的生活模式。這億年來的環境變遷,祂一點兒也沒被淘汰。
羅美玲所拍攝到的蛛蜂與螲蟷影片,透過分享,數萬人次的點閱。我相信,無形中,也將螲蟷這一種了不起的蜘蛛,帶給了台灣、甚至全世界的蛛蟲觀察家。這不只有益於未來台灣的螲蟷研究,也有益於觀察家在野外時,增加搜尋到螲蟷的機會與趣味。這個啟蒙點,我想,就是從羅美玲的《台灣螲蟷與蛛蜂的鬥智》這一段影片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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