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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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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達爾文一同發現自然中的毫髮國度,【小達爾文探險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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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怎麼說

作者:黃裕文(高雄市立福山國中教師、地球公民基金會義工)

紅色的大問號,問美麗灣也問天。反反反行動聯盟提供

哦!美麗
怎麼說
如果強橫地植入
外來口味
如果製造疤
好在大地袒裸的肚皮
展示縫合的浮誇

看往斷裂的海岸線吧
海離很近
不急
就像季節有風,風有飛沙
海有的是潮汐
遲早索回
轄有的美麗

精采內文

 

大巨腿螳的靜修動練

作者:楊家旺

還記得十幾年前,我買了一本魯米(Rumi)詩集《在春天走進果園》的精裝本。我肯定是在書店翻看了幾首詩,覺得喜愛,便買回家閱讀的。當時是按照頁序讀完或沒讀完這本詩集,或者隨意翻到哪一首詩就讀哪一首詩的情形,如今我已全無印象。但這本詩集肯定有十年以上未曾再被翻閱,不知積了多厚的灰塵,以致於此刻我都想不起詩集裏的任何一個詩句了。(實在汗顏)

在2012年08月出版的一本《需要多少才足夠:三坪小屋的樸門生活實踐》一書,我再度讀到魯米(Rumi)的詩句:「把知識換成迷惘困惑(Trade knowledge for bewilderment.)」。僅此一句,不過當我讀到這一句詩的時候,有一些關於魯米的印象被我召喚了回來。我想起他是伊斯蘭的詩人,詩句充滿了神秘感,且帶給我一種老莊似的哲思。

精采內文

 

我的從農之路,插秧後130日

作者:林柏宏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夏日,我還很小,暑假因為父母都要工作,只好跟著爸爸回三峽,爸爸去工廠,我則回老家給阿嬤照顧,阿嬤管不了好動的孫子,便任他在外面像野猴子一樣遊戲玩耍。

那時候老家附近還有很多田,附近還有很多台灣典型的鄉村景色,紅磚牆,木樑和黑瓦屋頂,如果家世好一點像我阿公家這樣,院子前面就會有個圓形的小魚池,中間有條陶瓷做的假鯉魚假裝躍出水面並從嘴巴吐出小水柱,魚池四周圍種著艷麗的牡丹、刺刺的蘇鐵和高高的椰子樹。

小時候最喜歡回鄉下老家,因為那往往意味著可以和堂兄弟們玩耍,而且快要有紅包可以拿了。但記憶裡的那天是暑假,只有我一個人百般無聊地在院子裡,太陽熾烈,都快把柏油路曬融化的樣子,遠方的馬路熱浪翻旋,出現蒸騰騰的海市蜃樓。我獨自一個小孩像個山寨主佔據著院子前的水泥圍牆做為我的堡壘,有時踩在圍牆上居高臨下,撐張了手臂走獨木橋,有時躲在後頭透過圍牆上的方格雕花,帶著不存在的軍隊偵查是否有不存在的北越士兵、西部牛仔或是隔壁叔公家的狗…

精采內文

 

【蘋果教我的事】蘋果樹才能長出蘋果

作者:木村秋則;譯者:王蘊潔

我經常問全國的農民,你們的身體可以結出一個蘋果、一粒米嗎?人類無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自己開出一朵蘋果花。稻穗才能生出米粒,蘋果樹才能長出蘋果。主角不是人類,而是蘋果樹和稻子,人類只是輔助它們的配角。所以,請大家務必牢記這一點。

之前,我對自己種蘋果這件事感到很得意。然而,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我終於體會到一件事──我只是協助提供一個適合蘋果生長的環境而已。在地球上,人類只不過是一種動物,樹木、動物、花卉和昆蟲都是人類的兄弟姊妹,都是在大自然中共生的生物。

我認為,人類必須更加謙卑。人類不是大自然的支配者,而是必須認為,人類只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

假設上帝願意傾聽地球上每一個人的心願。

有人祈願「希望全家都很富有,過著幸福的生活。」

假設上帝傾聽樹木、鳥和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心願。

上帝聽到最多的心願是什麼?

應該是「希望人類從地球上消失」。

精采內文

 
 

美麗?怎麼說

作者:黃裕文(高雄市立福山國中教師、地球公民基金會義工)

紅色的大問號,問美麗灣也問天。反反反行動聯盟提供

自從有人發明了
面海第一排
添加異國風
淋上SPA
一道銳利的海灣
就把所有親水的眼睛
都刺瞎

東北季風不解
明明是愛撫千萬遍
記憶的柔軟曲線
怎多出僵硬的腫塊
在陸與海
最婀娜的敏感帶
昂貴地賣弄風騷

百萬年前的山的碎屑
都瘀血
當它們熱情列隊
隨風奔騰在長長跑道的海灘
很難跨過鋼筋水泥
高傲的欄

所有沿岸遊過的魚
都受孕
產下肥皂泡包裹的卵
卵提前孵化
魚仔繼承人類
鹹鹹的體味

哦!美麗
怎麼說
如果強橫地植入
外來口味
如果製造疤
好在大地袒裸的肚皮
展示縫合的浮誇

看往斷裂的海岸線吧
海離很近
不急
就像季節有風,風有飛沙
海有的是潮汐
遲早索回
轄有的美麗

本文原刊於自由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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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巨腿螳的靜修動練

作者:楊家旺

還記得十幾年前,我買了一本魯米(Rumi)詩集《在春天走進果園》的精裝本。我肯定是在書店翻看了幾首詩,覺得喜愛,便買回家閱讀的。當時是按照頁序讀完或沒讀完這本詩集,或者隨意翻到哪一首詩就讀哪一首詩的情形,如今我已全無印象。但這本詩集肯定有十年以上未曾再被翻閱,不知積了多厚的灰塵,以致於此刻我都想不起詩集裏的任何一個詩句了。(實在汗顏)

在2012年08月出版的一本《需要多少才足夠:三坪小屋的樸門生活實踐》一書,我再度讀到魯米(Rumi)的詩句:「把知識換成迷惘困惑(Trade knowledge for bewilderment.)」。僅此一句,不過當我讀到這一句詩的時候,有一些關於魯米的印象被我召喚了回來。我想起他是伊斯蘭的詩人,詩句充滿了神秘感,且帶給我一種老莊似的哲思。

「把知識換成迷惘困惑」,這句詩就帶有神秘和老莊的風格。引發我思考昆蟲觀察家對知識的態度。長久以來,我到野外觀察昆蟲時,只有很少數的昆蟲稱得上被我觀察,多數昆蟲只能稱作被我「蒐集」。原因是,多數昆蟲我幾乎花不到一分鐘時間就將祂攝入相機的記憶卡,隨後便起身離開,去尋找下一隻昆蟲。不過,這隻花我不到一分鐘「蒐集」而來的昆蟲照片,很可能在回家後,花我數小時,甚至是連續幾天的每天數小時,去搜尋,去閱讀,去累積與祂相關的各種知識。

對多數昆蟲觀察家來說,我相信,知道一隻昆蟲的生活史,具有某種魅力。我正是被這種知識所吸引的人,且不只我,許多我所認識的昆蟲觀察家多是如此。這些昆蟲觀察家對昆蟲知識的渴求與我雷同,大家常透過彼此的交流與分享,獲得了更為滿意的昆蟲知識(有時也可能產生更大的疑惑,因而創造出更多或更新的渴求)。幾秒鐘的昆蟲拍攝與幾小時的昆蟲資料搜尋,產生了一種不成比例的投入程度,讓我質疑起自己這樣還能稱為昆蟲觀察家嗎?這令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與強烈的困惑中。

魯米的「把知識換成迷惘困惑」究竟是什麼意思呢?我想起了2012年07月17日,我在知本林道遇見的那隻一公分不到的大巨腿螳(Hestiasula major)若蟲。當祂靜靜待在枝條,以保護色與打破身形的姿態偽裝成一小片枯萎的褐葉時,一般人是不可能發現祂的。祂會把整個身體藏到第一對足的腿節所特化的大斧裏,再將腹部反摺貼緊,讓自己怎麼看都是植物的一部份,而非螳螂的樣子。

我想,要不是祂詭異的拳擊動作,勾動我的眼角,我是不可能發現祂的存在。祂就像上圖的四張連續照片般,擊出左拳,收回;換右拳,擊出,再收回。如此反覆不已。我幾乎整整觀察祂一個小時。一個小時裏,祂不停地左拳右拳,擊出收回。我則持續觀察祂的行為,並不斷思索祂這麼做的意圖,卻怎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我思考不出此舉對祂有什麼意義。關於大巨腿螳的相關資訊不多,更沒有資料提到這一行為,我對祂的這一舉動,全無認識。

繼而我想,會不會其實是大巨腿螳此舉的令人迷惘吸引了我。若是我當時對祂此舉的原因早已了然,我還可能那麼激動且耐心地觀察祂一個小時而不感厭倦嗎?當我回首許多自己觀察昆蟲的經驗時,我幾乎確定的是,那些早已熟悉的昆蟲,往往是投入時間最少的觀察對象,不是懶得再拍祂一張照片,便是隨意拍祂一張照片後即刻離開。

許多次經驗也告訴我,不少我自以為熟悉的昆蟲,若再仔細觀察,往往可以發現過去不曾注意到的新細節。但是遺憾總是發生在其他更仔細的昆蟲觀察家告訴我此一我未曾注意到的細節時,我才深深後悔,並反省起自己的粗心與缺乏耐心。因此,我明白了對一種昆蟲知識的事先具備,有時反倒成了觀察昆蟲時的障礙;若是對昆蟲產生迷惘困惑,或許更能細心且耐心地觀察祂們一段長長的時間。

趙于瑩(微風)的昆蟲觀察,或許極符合「把知識換成迷惘困惑」的邏輯。但我的昆蟲拍攝卻不然,我往往著重在如何盡可能靠近昆蟲,把昆蟲塞滿觀景窗,試圖讓每一昆蟲的細節都清晰無比。然而,這反而陷入到一種迷失裏頭。我變成多數時候透過相機在看一隻昆蟲,而非親眼去觀察一隻昆蟲。

我試圖讓一隻昆蟲塞滿畫面,錯失了應該對祂所停憩的植物,以及周遭環境的認識與了解。我以為只要拍攝得夠清楚,回家後,透過電腦螢幕便可以放大細節,得到比野外觀察時更明晰的認識。然而,有什麼可以取代野外觀察時的那個當下呢?那個當下所深刻在記憶裏的,是觀察本身最精髓、最無可取代的時段,甚至是無可替換的瞬間。

因此,微風按下快門的瞬間與我按下快門的瞬間,肯定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與價值。我發現在昆蟲觀察時,微風偏好一個令人神爽、僻靜的隱林山間。或許這塊區域的昆蟲相不好,但沒關係,她並不在乎,她更在乎徜徉其中的感覺,在這種美好的環境所營造的感覺裏慢慢地找,慢慢地發現。一隻昆蟲出現了,她計較的不是什麼稀有或奇特的品種,她在乎的是那個氛圍。

她會試著將眼焦,從昆蟲身上慢慢拉遠,讓她眼裏的昆蟲置身在一片葉子上,或是一朵花旁。她會試著判斷陽光的走向,並思索光線與昆蟲之間的和諧。她會吸一口此刻林間的氣息,試圖讓自己的心情平撫。她會讓昆蟲與植物,植物與光線,光線與周遭氣息,以及自己的呼吸與林間的呼吸達到一種圓滿的狀態,這時,她才按下快門。就是那個瞬間,包藏著一種妙不可言的氛圍,那是她所試圖在畫面裏收納進去的非物質所創造出來的氛圍。

如果讓我說,我便定義那樣的畫面,那樣的照片,是一種「把知識換成迷惘困惑」後的絕妙之作。因此,微風拍攝的昆蟲照片,不少時候,昆蟲所佔的畫面比極低,甚至顯得輕柔模糊,不易辨識。然而,令人訝異的是,那樣一張照片裏的昆蟲,反而更加撞擊人心,且令人印象深刻。

我的昆蟲觀察向來欠缺微風的廣角,我所拍攝的昆蟲照片更加欠缺微風刻意模糊後的那種意境清明。我試圖拍攝清楚的風格,反而讓我的觀察漸入一種蒐集式的歧途,誤入到更加本義模糊的觀察境域。

《需要多少才足夠:三坪小屋的樸門生活實踐》的作者威廉.鮑爾斯(William Powers),從傑姬.本頓(Jackie Benton),一位住在三坪小屋的隱居者身上學到了她面對問題時的解決方法,一種極為簡潔的字彙構成的依準:「觀察,存在,行動。(see, be, do.)」我思考著,微風在面對一隻昆蟲時,會不會也採用了類似的方法,以這三個字彙作為決定拍下一張照片的三個階段。這三個階段裏,「存在」是最困難的階段,因為單純的「存在」,是一種近乎神秘,充滿詩意,且最難維持的階段。

微風所拍攝的那些既神秘又充滿詩意的昆蟲照片,我想,正是足夠長的第二階段──存在,所醞釀出來的。這一階段對目前的我來說,仍是充滿迷惘困惑且難以理解的(怪不得我都拍不出好照片)。不過,微風總是能在靜態的照片裏,輕吹一縷微風,讓陽光柔柔地流過畫面,產生一種看似模糊不清,實則無比明晰的節奏。如同一隻大巨腿螳靜修到幾近完美的偽裝後,竟以揮砍腿斧的動練,試圖攀越自己演化的另一高峰那般。這種充滿矛盾,令人無法理解,卻又真實無比的高明,簡直將魯米的「把知識換成迷惘困惑」發揮到了極致境界。微風就像一隻大巨腿螳的若蟲,將矛盾統一,把昆蟲知識糅合成謎團,創造出她自己獨特的理解,並試圖攀越自己的攝影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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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從農之路,插秧後130日

作者:林柏宏

默默米收割了。經過七日冬陽溫溫曝曬,藍色帆布上的乾穀子終於在冬至那天一袋袋收進穀包,等待個幾天就準備要來碾新米,也為這一年收個尾。

老天替這期的默默米加了菜,我沒有種,田裡卻長出了許多上一期落在土中的紫米。剛出穗那陣子旁邊愛玉園的阿公看了也說這樣米的賣相歹看,因為原本白白的米粒裡就會像是摻了老鼠屎一樣在裡頭黑黑白白,我本來有些猶豫但後來決定接受,我笑笑對阿公解釋說,默默米向來就是五顏六色,有成熟的白米,有一點青澀的綠米,認祖歸宗的紅米,一點點胚芽和幾顆沒碾到的黃穀子,加上被椿象咬的黑痕,現在又多了紫色,讓這期默默米自動升級成五穀飯,我覺得這樣挺好挺自然,希望吃到默默米的人也有同感。

放在棚子下,尚在分期付款中的鐵牛好久沒有發動了,趁著這幾天農機行割稻的工作期告個段落,向村莊裡的朋友借了一台3.5噸的貨車和兩張厚鋁梯,要把鐵牛載進農機行保養一下,應付接下來翻土的工作。久未使用的鐵牛輪子的軸承壞了,離合器的裝置也被泥土沾附顯得有點不靈光,好不容易發動那台十年巨獸,我慢慢推著它走在已經收割的田裡,小心翼翼隨著引擎規律的轉動聲,隨著鐵輪葉片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走著。

這時鐵牛距離搬運貨車還很遠,走著走著,看看遠方的都蘭山,藍天白雲之下,我突然想起一段像老照片一樣黃澄澄的童年記憶:

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夏日,我還很小,暑假因為父母都要工作,只好跟著爸爸回三峽,爸爸去工廠,我則回老家給阿嬤照顧,阿嬤管不了好動的孫子,便任他在外面像野猴子一樣遊戲玩耍。

那時候老家附近還有很多田,附近還有很多台灣典型的鄉村景色,紅磚牆,木樑和黑瓦屋頂,如果家世好一點像我阿公家這樣,院子前面就會有個圓形的小魚池,中間有條陶瓷做的假鯉魚假裝躍出水面並從嘴巴吐出小水柱,魚池四周圍種著艷麗的牡丹、刺刺的蘇鐵和高高的椰子樹。

小時候最喜歡回鄉下老家,因為那往往意味著可以和堂兄弟們玩耍,而且快要有紅包可以拿了。但記憶裡的那天是暑假,只有我一個人百般無聊地在院子裡,太陽熾烈,都快把柏油路曬融化的樣子,遠方的馬路熱浪翻旋,出現蒸騰騰的海市蜃樓。我獨自一個小孩像個山寨主佔據著院子前的水泥圍牆做為我的堡壘,有時踩在圍牆上居高臨下,撐張了手臂走獨木橋,有時躲在後頭透過圍牆上的方格雕花,帶著不存在的軍隊偵查是否有不存在的北越士兵、西部牛仔或是隔壁叔公家的狗…

「中午一到,模糊的遠方出現一個阿公打著赤腳,留著沒刮乾淨的灰白鬍渣,戴著一頂破舊的尖斗笠,緩慢、駝背地牽著跟在他身後的一頭老水牛向老家的方向走來,老人戴斗笠頭低低的又駝背,我根本看不見他的臉,但光是看他那老態龍鍾的樣子還有那條看起來比他更老的大笨牛,我就知道一定是「叩頭叔公」(敲頭阿公)回來了。老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走近,一直走到很近才發現有個孩子跨坐在圍牆上等他。其實我是一副敵人來犯的作戰姿態,故意居高臨下的,因為我早就預料到他會把他的破斗笠取下,露出他那顆油亮亮的禿頭,用不是牽著牛的另外一隻手開懷地向我伸來要把我從圍牆抓下,那真是一隻黝黑,有著老人斑點,瘦而精壯的手臂,他一把扶住我的頸肩,隨即用他佈滿皺紋的大手大力壓住我的頭說: 「欲叩頭?」(要敲頭嗎?)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遊戲,但不知道怎麼搞的每次都被激怒得使勁瞄準他的額頭撞去要跟他來個你死我活…」

我永遠都會記得那天艷陽之下田間的色調,還有叔公勝利時露出的金色假牙。

我推著鐵牛慢慢地駛向田埂,回憶總是莫名其妙地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誰也無法理解。我開始思考這一切是否有關聯,兒時的記憶會不會就是造就此刻的因果? 我想起了那晚我告訴父母我已經辭了工作要去台東種稻的時候,我父親默默無語,整個客廳安安靜靜,我媽焦躁地一時還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但我父親好像不怎麼驚訝,他只用那一貫帶著冷漠、打量的眼神斜眼看了我一眼,就把頭別向佛桌,默默地丟了一句: 「想厚清楚丟隨在你。」(想清楚就隨便你),但其實他在意得很,往後的日子,他在各種場合用各種比喻來明示我將會失敗,他不斷地說著我沒有這個能耐…

我父親其實是一個充滿冒險性格的人,這一點在他老伴或兄弟的口中很容易了解。他年少時曾跳過載甘蔗的火車,他摔得遍體鱗傷撿回小命一條,只單純地以為電影裡也這麼做,他是我唯一看到真實世界這麼幹過的人。他的流氓脾氣近乎任性,但有時又帶著幾分天真和浪漫。每個認識他的叔叔伯伯都會告訴我父親當年是如何的叛逆,如何不受羈絆,天不怕地不怕,越是體制禁止或是見義勇為的事情,他就越要衝撞。他喜歡探險,就算是到風景區,他也會跋山涉水硬要把全家人帶到溪谷的最深處,覓一處沒有人跡的桃花源;他喜歡流浪,當其他人都結束單身,光棍的他仍絲毫不在意地到朋友家裡作客借宿,他向來幽默懂得如何炒熱朋友家裡的氣氛,雖然我不確定朋友們都歡迎他,但當母親向我回憶這些屬於父親的往事時,確實讓我想起赫塞寫的「漂泊的靈魂」裡面的主角克努培。

當我寫到這裡,我才震驚地明白我就是我父親,我的童年、少年、青年,在無數個被鼓勵、感覺到雀躍、受到振奮和成就的時刻,都是父親把他的性格灌注到我身體裡的因果,而這些全部變成了我成長的養分。在我三歲的時候鼓勵我從游泳池的跳台一躍而下,嚇壞其他遊客和我老媽的是他;我上幼稚園,教我騎腳踏車就是要跌倒流血還能勇敢才能越騎越快的是他;上小學,當我告訴家人有個同學的課桌椅是如何髒兮兮被大家嘲笑時,拿了一條抹布叫我明天去幫那個同學擦乾淨的是他;上國中,教我左手上籃只要不放棄地練一萬次就一定能學會的是他;當我高中差點和老師打架,因為老師自己遲到卻遷怒給我們的風紀股長,在我回家報備時,我早就預料到他會哈哈大笑。

現在,儘管我漸漸不同意他在家裡的父權地位,漸漸無法接受他那種對其他觀點的蠻橫和不屑,並盡一切可能遠離他的自以為是…,但我終於了解我將一輩子流著他的血液。我必須承認,自己的人生作出歸農的決定,最挫折的不是一切看似從零開始,而是莫過於家人的質疑和種種不信賴,因為那是一種會從你信心的根本、從你內心的深處掀攪出來的自我否定,我不是很會形容那種感覺,但是當你的父母親否定自己的時候,要比起整個社會否定你要來得令人受挫。

我正繼續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走著,我和父親仍然持續的冷戰。我打從心底知道這不是一件可以用對話來解決的事情,需要實踐,需要時間,還需要很多的機緣。我不接受所謂的必然失敗,任何失敗都會有他成功的那一面存在;我不相信用現在就可以斷定未來,我覺得那沒有意義,特別在一個有無限可能的機緣樂章之中,謝謝保羅奧斯特的小說,是他教會我生命的不可預測和隱藏在落魄中的真理。但始終讓我不能釋懷的,是我父親的反對,直到我母親有一天又告訴我一段關於父親的往事:

「你爸當年國中畢業考上台北工專(那時的第一志願)的時候,你爸也曾經跟你阿嬤說他要留在家鄉種田,你阿公當場臭罵他一頓,好幾餐不給他吃,你阿嬤傷心得掉眼淚,你老爸才屈服。但往後最讓他最受不了的是,每次放假坐火車回家,都會被村裡小時候的玩伴嘲笑沒有做事人的氣力,光有讀書人的手,你爸以前是出了名的野孩子,怎麼會甘心被人這樣說? 為了這個,有一次和隔壁鄰居槓上,硬是要把百斤重的米袋一肩挑起,頸子不夠硬去傷了脖子才會一直歪到現在…」

我們是前世的果,

我們是眼下的事,

我們是待還的業…

我們是被影響的雜然流形,也是影響雜然流形的個體。

我們是未來,即使我們不再存在,

我們是已知,就算我們不曾存在。

這是一部德國電影的片尾引述了馬克斯弗里施(瑞士德文作家)的翻譯,雖然我不懂原文,但覺得這翻譯說得好極了。

※本文轉載自上下游News&Market,若喜歡此文,歡迎加入上下游,鼓勵作者持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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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教我的事】蘋果樹才能長出蘋果

作者:木村秋則;譯者:王蘊潔

假設上帝傾聽樹木、鳥和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心願。

上帝聽到最多的心願是什麼?

應該是「希望人類從地球上消失」。

蘋果很容易受到疾病和昆蟲的危害,果農種植蘋果,就是和這些病、蟲害奮鬥的過程,因此,蘋果自古以來就被稱為是完全靠農藥栽培的農作物。可以說,支持目前蘋果產業的不是生產者的技術,而是農藥公司的研究開發技術。

然而,我終於為無法不靠肥料和農業栽培的蘋果栽培史打上一個休止符。我種出的蘋果糖分極高,切口不會氧化,每一顆蘋果都洋溢著生命力。

當年辭去工作後,對農藥一竅不通我投入了「自然栽培」這個不可能的任務,損失當然也相當慘重,經歷了一段零收成(無收入)的時代。在蘋果樹結出果實之前,我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無論問誰,誰都無法給我一個答案,也沒有任何可以提供參考的書籍。一路走來的經驗都是從失敗中吸取的教訓,我在沒有答案的世界中徘徊,經常遊走在生死邊緣,每天的生活宛如戲劇人生,每天都要戮力奮戰。

在我擺脫傳統農業,投入無農藥、無肥料栽培第11年的時候,當整個果園開出一片蘋果花時,那片美景令我終身難忘。

我必須感謝默默撐到那一天的蘋果樹,感謝扶持蘋果樹的雜草、泥土,以及周遭的環境。剛開始時,我默默祈禱,希望至少可以結出一個蘋果。然而,看到蘋果樹漸漸枯萎,實在不忍心看它們繼續枯萎下去,於是,我對著每一棵蘋果樹說話,即使不結果實也沒有關係,無論如何都不要再枯萎了。那些當年活下來的蘋果樹終於開花結果了。

由於蘋果樹太久沒有開花結果,在這段時間內,我有機會學會如何種黃瓜、蘿蔔、高麗菜等蔬菜和稻米。20多年前,我用自然栽培的方式種植蔬菜和稻米就獲得了相當理想的成果,至今為止,累積了相當多的經驗。

然而,蘋果的栽培卻遇到了很大的難題。這是因為蘋果進行了大幅度的品種改良,和原種之間的差異相當大。相較之下,嘗試無肥料、無農藥種植蔬菜很快就獲得了成功。

我經常問全國的農民,你們的身體可以結出一個蘋果、一粒米嗎?人類無論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自己開出一朵蘋果花。稻穗才能生出米粒,蘋果樹才能長出蘋果。主角不是人類,而是蘋果樹和稻子,人類只是輔助它們的配角。所以,請大家務必牢記這一點。

之前,我對自己種蘋果這件事感到很得意。然而,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我終於體會到一件事──我只是協助提供一個適合蘋果生長的環境而已。在地球上,人類只不過是一種動物,樹木、動物、花卉和昆蟲都是人類的兄弟姊妹,都是在大自然中共生的生物。

我認為,人類必須更加謙卑。人類不是大自然的支配者,而是必須認為,人類只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

假設上帝願意傾聽地球上每一個人的心願。

有人祈願「希望全家都很富有,過著幸福的生活。」

假設上帝傾聽樹木、鳥和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心願。

上帝聽到最多的心願是什麼?

應該是「希望人類從地球上消失」。

我對借助大自然的力量進行農業生產感到驕傲,因為這是無中生有的過程,這正是和大自然共生的農民的樂趣所在。我對從事這種農業感到幸福無比,因為,我以前經常因為害怕農藥的危害,不得不當「蒙面人」。如今,全家人可以面帶笑容地投入工作。

拒絕使用農藥和肥料,不僅可以保障飲食安全,更有助於保護地球環境。

我在日本各地和世界各國推廣這種自然栽培已經十七個年頭,世界各地終於出現了不少贊同我的觀點,並且身體力行的農民。我夢想有朝一日,可以進一步拓展自然栽培,讓各地恢復自然的面貌,讓逐漸遠離的昆蟲和淡水魚再度回到我們的身邊,我期待可以看到這樣的農村景象。

最後,在此深深感謝日本經濟新聞出版社櫻井保幸先生的大力協助。

蘋果教我的事──木村阿公給未來的禮物

リンゴが教えてくれたこと

作者:木村秋則

譯者:王蘊潔

定價:250元

ISBN (13):978-986-133-336-6

※不適用CC授權條款,請勿任意轉載

木村秋則

農民。1949年,出生於青森縣中津輕郡岩木町,弘前實業高中畢業。曾經前往川崎市的工廠工作,一年半後離職。1971年回到故鄉,投入以栽培蘋果為主的農業。由於農藥危害了家人的健康,從1978年左右開始摸索無農藥、無肥料栽培,歷經將近十年完全沒有收成的苦難過程,終於成功地栽培出徹底無農藥、無肥料的蘋果。目前在栽培蘋果的同時,也在全國和海外各地進行農業指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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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行人:陳建志‧總編輯:陳瑞賓
編輯:王鎮中、彭瑞祥、賴品瑀、林子晴、葉人豪、詹嘉紋‧網編:賴品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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