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環境資訊協會自2006年接觸比西里岸部落,2008年開辦工作假期,2013年初成立工作站,有了獨立的運作基地。關注比西里岸至今,邁入第8年。當我們越深入了解,越在部落醉人的風景裡讀出不同的圖層。
層層疊疊的反思
最初,我們專注海岸山脈的土地生態,接著,認識了在東海岸生活的人們,然後,也看到某些結構想要染指部落的傳統領域,但迂迴地以隱晦的現象,像是原住民保留地被貼上「售」字標籤、農地改築供水廠、保護區變成遊樂場與都市計畫區、公墓被遷葬抹除不討喜的存在…等等,逐步讓在地居民陷於水煮青蛙的危機中而不自知。
當部落的農地因為斷水、休耕、大量噴灑除草劑而枯竭、當海洋與潮間帶因為不當的超量開發而被汙染,過去自給自足、地產地用的生活資源,「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沒了」、「以前有的現在都沒有了」一百年前的人,與百年後的我們,如果能穿越時空碰面聊聊的話,一定會想比較看看,現在的我們,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是富裕了還是貧窮了?「發展」的路行至當代,越是加快腳步,但誰能告訴我們要往哪裡去?平民所見多屬憂慮,政客喊的盡是幸福。眾人世世代代兢兢業業所成就的,是永續,還是地獄?
如果過去的一百年,部落的人想都沒想就往發展主義的方向衝的話,該是時候放慢速度,環顧四週了。如果我們還能保有前人在環境中的觀察能力與生態智慧,我們面對的危機,可能是轉機。
外來者的各種樣態
在部落,這樣接近山海的地方,好像可以一直過著所謂與世無爭的生活,部落的環境,看似因為人口稀疏而能長久保存,實際上,所謂公權力(法治)或部落的自禦力可能遠不如預期。我們面對各種自然與人為的現象,而且多半糾結成團。這裡是環境議題的第一線,也就是能夠直接看到改變發生的地方,透過親身投入,以外來者的姿態。
部落居民對外來者的刻板印象,不外乎是:來做研究做報告的學生或研究者、單向送資源進來滿足片面設定目的的個人或團體、政府部門某個單位來執行社區計畫、辦活動(消化預算的,若不提供點誘因居民也不太想去,因為可能會很無聊還要被拍照,還要放下自己的事情過去活動場地)、來過退休或或隱居或養老生活的有錢人、只來一次、停留短暫時間的走馬看花觀光客、偶爾出現、可能有認識部落居民的遊客,偶爾回來看看朋友或度假。
或許還有其他。但在我們駐點的日子裡,不管是我們或者其他臨時出現的外來者,若缺乏交流互動或溝通對話,馬上就被快速的定調。居民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太陽底下似乎沒有新鮮事了。
筆者就曾經歷過令人難堪的場面。
其一、某個放假日,我搬著筆電與投影機、自己做的布幕,找幾位老人家坐在家門口,按照約定播放他們想看的老電影,娛樂兼聯絡感情,如此而已,路上有部落的人經過看了一眼,沒有停下腳步,沒有詢問,他們之間的對話多了一句,遺留在身後的空氣中,「他們在辦活動啦!有補助。」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他們製造一個場合、拍個照片,就可以去申請經費拿到補助款。」為了錢,可以做出不實在的事,這是長期以來部落居民(被迫?)接受的潛規則,還是一個道德的批判?我來不及求證。
其二、在部落生活快一年時候,路上遇到某個孩子,她說,「我以為你回去了耶…你一直住這邊嗎?...你會一直住在這邊嗎?」 對部落的人來說,為什麼與部落毫無淵源的外地人會想留在這裡?住在部落不會無聊嗎?部落有什麼值得去努力?我恐怕孩子們缺乏自我了解,缺乏地方感,忽視身邊習以為常事物獨特的重要性。透過外來者的行為,能引起地方居民的注意嗎?
駐點來自部落的包容 一切都要身體力行
協會的工作人員能夠在部落裡待著,其實是部落的包容。
有一天,我們出現,宣揚著理念(說著部落的人沒聽過的事情),能快速地從部落既有的系統去影響什麼嗎?宗教、政治、雇傭、家族、同人…等網絡,其實外人難以介入,難道沒有別種可能嗎? 一種兼顧友善環境、友善居民、反饋外來者的行動策略,我們正在做的,就是在部落裡創造外來者的新典範。找到一個謙卑站立的位置,尋找夥伴,廣結正向力量,然後做我們想做的事,重點是身體力行。面對陌生的事物,即使是好的價值,因為陌生,所以部落的人更加在乎倡議者的實踐,你去做做看,或者,你跟他一起做,而不是你連做都沒做,只叫他做。部落裡每一個居民的眼睛,就像是一個個監視器,彼此的作為,都看在眼裡。
在乎山,就向山行;在乎海,就往海去。
協會在部落推行的工作假期,融合了生態旅遊、志工旅行、棲地保護…等概念,在部落的吃喝玩樂住行,得兼顧回饋在地經濟、落實生活環保,志工協助的工作,也必須是部落環境需要的事,或者急需再現的文化與價值觀。為了設計貼近部落需求的工作假期,協會也在部落設立工作站,駐點人員以身為部落的一分子,融入在地的生活脈動,但又不只是普通的居民,必須觀察與記錄環境的變化,適時為土地發聲、創造改變的機會,以各種管道。
從行動之中 找尋答案與力量
2013年以前,協會在比西里岸已經發展出一些工作項目,在海洋的工作方面,包括每年至少一次的珊瑚礁總體檢、淨灘暨海洋廢棄物分析,山上的工作,則有協助合作的農地移除外來入侵種植物、除草、以部落傳統建材與工法搭建基礎設施,例如工寮、生態廁所等。
一塊失去水源的水田、一處休耕噴灑除草劑多年的農地,人們常以土地「沒有水、沒有人力」可以耕作為棄置的理由,但土地不應該因此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更不應該被直接劃入不當開發的藍圖中,蓋起高樓或渡假村,汙染了土地、海洋與人心。2013年,我們正式向居民承租了農地且命名為「學田」(kakoting),意指在此處學習與農地相關的智慧。我們期盼持續結合在地學校或團體、個人,運用學田的空間與經驗,發想與土地共生的各種可能性。不僅是志工在做,也要誘發部落居民與年輕人,開始回來照顧自己家族的土地,找到新的生存契機。
讓我們從一塊土地或一段海岸線出發,找回大自然給人類的啟示。
由學田開始,與部落及志工一起向土地學習
「你要去哪裡?」即便是部落裡剛學講話的孩子,看見我走在路上,也會如此問我。2013年底開始,每個月有2周的時間,我們帶著「不藥除草」計畫的志工,在「學田」(kakoting)工作,在山上,志工接受不用農藥、化肥、除草劑的農作方式,付出他們的時間與勞力,學習種植、照顧能成為實用(食用)生活資源的民族植物,例如白茅、黃藤、豆類、糧食作物…,希望這裡能成為無農藥化肥污染的種源地。在部落,志工交換到東海岸的生活經驗,以及協會想傳達的零廢棄物生活態度。
除了種植,還要知道怎麼使用(食用)、保存種子,這是生態智慧的回溯與實作,構成在地生活的基本元素。曾經是當地每一個人都有的維生能力。而現代人又是靠了什麼來維生,為何疏遠泥土還能勇於吃著不知如何生產出來的食品?
即便這裡現在沒有一塊地是所謂的環境信託地,但我們期盼學田或其他合作的場域,都能成為環境信託的體驗空間。無論志工協助山上的農事,或者參與海洋守護行動(珊瑚體檢、淨灘、淨海),我們期待讓志工進入環境現場,直擊不永續的現況,刺激人們從自身日常生活中去改變,而非只在活動中才做。我們設計的不是社區居民刻板印象中「用過即丟」的一次性活動,而是一段可以長期、多次、集體參與累積的過程。
讓志工交流變成部落的活力來源之一。
部落人口外流嚴重、人口結構中缺乏20、30世代的年輕人,而我們的志工剛好有機會填補這段空白。志工們年輕(不只生理,而是心理也年輕)、有好奇心、肯學習、想實作,也想感受部落自然山海的美好。他們跟時下有些年輕人喜歡往都市跑、對山林海洋沒有興趣…等特質相反。當山徑上多了年輕人的歡笑與探索,是否也帶來了新的話題與希望?
有一天,當部落的人可以很習慣志工的出現、開始關心我們最近在做什麼,想跟我們一起做些什麼,真正的改變,或許才剛開始。而有些改變已經開始。
讓我們繼續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