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推廣綠色生活方式的運動中,家庭規模成了一個諱莫如深的話題。奧利弗•布克曼指出,西方人必須認識到嬰兒也是消費者,也會產生自己的碳足跡。
「即使那些對人口過剩提出警告的評論家們,也極少強調我們(比發展中國家更)應該考慮著手減少人口。」
12年前,美國作家比爾‧麥可基本出版了一本小冊子,題為《或許就一個:關於縮小家庭規模的個人環境性見解》。這本書當然有其不足,最明顯的就是麥克基本在那個輸精管結紮手術上花的筆墨有點太多了。但這並非假裝虔誠或者虛張聲勢,如果說作者有點什麼的話,他不過是有些過於謹慎,努力強調他並非試圖左右他人的選擇,也不認為自己全知全能而已。畢竟,題目裏就有個「或許」在那裡了。
麥可基本給書起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或許至多就要一個孩子」,但它反映了該書整體上謙虛謹慎又模棱兩可的基調。「或許一個」是一個建議,是一個值得思考的想法。其實,他本來也可以像「聖誕老人」或者「牙仙子」
那樣,呼籲所有育齡男女去做絕育手術。然而,《紐約時報》說他「道貌岸然」、「假仁假義」,《華爾街日報》乾脆給他貼上了「極端主義者」的標籤(他們的具體論據就是麥可基本沒有把核力量作為抵制全球變暖的手段,根本不管《或許一個》只是一本關於生育的書)。另一位評論家指責道:「這麼薄的一本書裡卻有這麼多錯誤的資訊、這麼多不良觀點。」其實,該書一出版,麥可基本就說《或許一個》的話題是「最後一個議論的禁區」,看來他還真說對了。
1998年書出版的時候,對大多數人來說,為了什麼環境的原因而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還是一個無稽之談,更不要說為此少生孩子了。當然,此後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無論是對氣候變化威脅的共識,還是做出犧牲應對這個威脅的意願。但是,有一點沒有任何變化:在英美的任何主要環境團體,你可以聽到少坐飛機、多做回收,但你絕對聽不到中產階級的西方人為了拯救地球應該少生孩子的說法。
即使那些對人口過剩提出警告的評論家們,驕傲地鼓吹他們多麼樂於提出不「合時宜」的爭議話題,但也極少強調我們(比發展中國家更)應該考慮著手減少人口。
出於幾個棘手的原因,在推行更加環境友好的生活方式的運動中,家庭規模成了一個諱莫如深的話題,而且最終將成為唯一的禁區。
要想弄清關於人口與氣候的爭論,那簡直就像喝醉的時候一頭撞進萬花筒裏。那些不可能同時為真的矛盾說法現在都進步了,看上去就跟事實一樣。另外還弄出了一片超自然的盲從,比如,喬治·蒙比爾特和美國的神創論者全都對理想人口信託等組織不屑一顧,生育權的支持者們也和反墮胎主義者找到了共同語言。
你可以發現一些看起來非常瘋狂的組織,如「人類自願滅絕運動」,但是如果給它的創立者萊斯·耐特(耐特是西海岸的一位代課老師,只有在課間休息的時候才能和他談話)打電話,會發現他非但根本一點都不瘋狂,而且還頭腦清醒,謙遜有禮。(他只是希望人們選擇不要生育。「我們終究都是要滅絕的,但是如果通過自然消耗的方式自我消滅,肯定會好得多,」耐特很親切地對我說,「你知道,就是企業不解雇任何人而減少勞動力的那種辦法」。)
關於這個話題,儘管十分混亂而敏感,但基本事實是清楚的。如果你生活在2010年的英國或者美國,面對環境的影響你幾乎無能為力,除非少生一個孩子。
其中的意義憑直覺就可以知道:每個新出生的人類個體都是一個新的消費者,都擁有自己的碳足跡,而且會留下無窮無盡的後代。前年,美國俄勒岡州立大學的兩位學者--保羅·莫塔夫和邁克爾·施萊科斯開始嘗試厘清「碳遺產」的概念,去年夏天他們的研究結果在《全球環境變化》雜誌上發表。
莫塔夫和施萊科斯的研究從一個簡單的前提入手。這個前提就是:如果一對夫婦生下一個孩子,每個人要為這個孩子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負50%的責任;如果這個
孩子又生了一個孩子,則這對夫婦要為它們的孫子(女)的排放負25%的責任,後面依次遞減。這樣算來,這對夫婦平均要負的責任有多少呢?
要進行這個計算,有兩個重要的障礙。第一個是未來的人均排放率,在全世界範圍內它們幾乎肯定是要上升的,但在許多西方國家隨著能效措施的實行,很可能下降。第二個是未來的生育率,你不可能知道你的曾曾孫女到底會生幾個新的排放者,1個?6個?或者1個都不生。
因此,關於生育率,莫爾塔夫和斯拉科斯使用了聯合國的人口預測資料(在這個預測中,一些假設的家庭樹最終消亡,另外一些經過業已決定時間後停止發展)。關於人均排放,他們使用了3個不同的情境:一個是樂觀式的,預測人均排放下降,一個是悲觀的,排放上升,還有一個是折衷的,排放保持不變。
總的結果令人震驚。在保持不變的情境下,一個放棄生孩子的美國人可以減排9441噸二氧化碳,幾乎是其畢生排放總額的六倍,相當於坐飛機在紐約和倫敦之間往返2550次。同樣是這個美國人,如果他按照傳統的節能減排做法,比如換一輛更省油的汽車、大量減少開車、安裝節能窗戶、使用節能燈泡、更換冰箱,以及把家裏所有的紙張、玻璃和金屬全都回收利用,能減少的排放還不到500噸。
俄勒岡大學兩位學者的研究並沒有涉及英國,而英國的人均碳排放已經降到美國的一半。(這並不是個人努力的結果,主要是因為英國電廠使用的是天然氣而非煤炭。)但在作為其研究物件的其他國家(如日本,其人均排放和英國接近),少生一個孩子對環境的影響同樣巨大。即使聯合國氣候變化政府間專門委員會提出的所有排放目標都得到成功實施(即所謂的「樂觀情境」),一個美國人能夠減排二氧化碳562噸,而一個日本人只能減排233噸。
既然如此,且不管全球人口問題的複雜性,如果英國的環境團體主張富裕的西方人考慮縮小家庭規模,不是很有意義嗎?綠色和平組織英國分部的執行總幹事約翰·索文承認減少人口能夠減輕地球負擔的說法是一個「不言而喻的事」。但他不願意在綠色和平組織內部發起這麼一樣運動,他說,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據他所知,環境意識很強的人們「所有人都只有兩個孩子甚至更少」。
紀錄片製作人法蘭妮·阿姆斯壯在《衛報》的支持下,發起了名為『10:10』的運動,即在今年--2010年實現英國10%的碳減排。她說在運動的策劃階段曾經考慮過減少人口的說法,但最後放棄了。「我們確實討論過這個問題,但出於時間表,沒有採用。因為我們的10:10運動是一個短期活動,只是關於2010年的減排。」
此外,在比爾·麥可基本的《或許就一個》出版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顯然仍舊沒有做好接受這個資訊的準備。「10:10是一個民粹派的運動,就是從容易的做起」,阿姆斯壯說,「我完全同意(家庭規模)是室中大象(即眾所周知但卻被某方故意忽略不提的問題--譯者注)的說法。但我們需要更有影響的思想者,比如喬治·蒙比爾特或者納奧米·克萊恩首先提出這個問題,而不是別的什麼人。如果現在在一個民粹派的運動中馬上提出來,只會讓整個運動變得一團糟。」
這個議題在影響民眾的層面上所遭遇的基本問題就是:幾乎每個人(無論其政治立場或其他信仰如何)都有很好的理由對它避而不談。如果你根本不把氣候變化當回事,這個議題就是更無關緊要了,只是所謂「好事者」的無事生非。即使你立場偏左,或者進步,就像大部分人都強烈希望減少自己的環境影響,這個議題也會讓你尷尬。因為發達國家要為大部分歷史性氣候變化負責,但這個議題就好像要把責任推卸到人口增長最快的發展中國頭上似的。
而對於反對移民的右翼來說,這整個說法都是落後的,他們擔心歐洲人口(通常指白人)增長得不夠快,因此指責減小家庭規模是不通情理的。也許,最普遍的問題
就在於一個簡單的事實,即家庭規模只是個人的私事,根本不在政治法律或者公共運動之內。就算只是談論這個話題就有些不恰當了。
另外還有一個令人尷尬的事實:歷史上關於災難性人口爆炸的語言似乎從來都沒有實現過,從18世紀的湯瑪斯·馬爾薩斯,到20世紀60年代的保羅·埃利希,再到聯合國人口基金會(它在1987年預言『五十億人口的世界將陷入大災難』,而現在世界人口已經達到67億)。
與此同時,幾乎所有人都對強制計劃生育感到為難:中國政治家在哥本哈根會議上把『獨生子女』政策當作氣候變化危機的解決辦法提出來,但實際上圍繞這個政策產生了一大堆所謂強制節育和墮胎的報導,還有所謂殺嬰的謠言。生殖選擇支持者們的做法雖然毛骨悚然,卻可以理解。如果再次提出通過自願的方式(如推廣計劃生育)來實現類似的目的,會引發另一方的憤怒--『反墮胎』運動者們擔心會引發墮胎潮。
OPT最近進行的一項研究估計,通過計劃生育實現的碳減排每噸的成本只有7美元,而通過太陽能實現的減排則要51美元,這一發現讓環境組織陷於癱瘓,特別是美國的,在那裏即使暗示要增加對墮胎的資金援助也會付出巨大的政治代價。
「我不知道如何足夠堅決地說出『無可奉告』。」美國綠色團體塞拉俱樂部的大衛·漢密爾頓在接受華盛頓郵報採訪時說。(他有理由保持沉默:塞拉俱樂部自身早在2004年就曾遭遇過人口政治問題,當時一群人口控制主張者們試圖奪取
組織的主導權,但這些人本身卻強烈反對移民,理由是移民在踏上美國國土的那一刻起就造成了更大的碳足跡。這種主張讓事情變得更加尷尬。)
嚴格來說,這些和具有氣候意識的英國人的生育決定毫無關係。或許OPT是曠野中唯一一個勇敢的聲音,就像其受託人西蒙·羅斯所說的「別人誰都不想(因此)
掉腦袋」。又或許,像蒙比爾特所說的,他們是一個「無人教會」,不過是一群無所事事的中產階級白人男人們為了把對於氣候問題的注意力轉移到他們沒有責任的地方而已。無論是哪種情況,從氣候變化的角度來說,選擇少生一個孩子--特別是在高消費的社會中,仍然是一件確確實實的好事情。
而且,即使把話題的範圍縮小,也會引起難以置信的怒火。兩年前,《道德消費》雜誌的記者莎拉·艾爾文成了《每日郵報》一篇文章的攻擊物件之一,這篇文章是關於那些認同小規模家庭理念,選擇不生孩子的夫婦的。(每日郵報的文章不經意地顯得歇斯底里,其作者對於自願不生育的概念難以理解,將一位婦女出於環境考慮而墮胎的決定說成「顛倒天性」、「否定母性」。)
「還有一些人花費很大功夫『人肉搜索』,找到我的個人電郵地址,寫郵件咒駡我『你怎麼不自殺呢』之類,艾爾文說,儘管在《每日郵報》的文章還特別引述她的話說她根本沒想過告訴別人自己是否要生孩子。「總的來說,如果你敢談論根本不要孩子,就會被認為是癲狂或者自私,還會受到蔑視:『要知道,你肯定會改變主意的』。」
只要一個孩子的想法同樣面臨偏見,儘管麥克基本書中最激進的地方也只是說沒有跡象表明獨生子女是有害的。的確,他在一些地方暗示說,與更多孩子相比,獨生子女更好交際,智力水準也更高,因為孩子更多的家庭必須耗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和財力才能達到同樣的水準。
不過,對於不要孩子和獨生子女理念的敵意可以解釋為什麼OPT把其針對英國人的運動定名為「兩個就夠」。(對此,人類自願滅絕運動強烈反對,『不是兩個就夠,而是一個都不要』,萊斯·耐特說。)而且,就連『兩個就夠』去年也引發了小小的憤怒。當時,資深環境活動家兼英國政府可持續事務顧問喬納森·波利特對一位採訪者說:「我認為我們必須找到一條自己的道路,說明多於兩個孩子是不負責任的。」
「這不過是老一套:為了拯救世界而去殺人,」反墮胎活動者約瑟芬·昆塔瓦萊按照自己獨特的招牌邏輯推論說,與此同時,議員安·威德克姆把波利特說成「絕對癲狂的傢伙」。
然而,至少在英國這個問題是可能可到自然解決的,因為沒有孩子和一個孩子的家庭正變得越來越普遍。2010年,英國50歲的婦女中有5分之1都沒有孩子,同時沒有兄弟姐妹的孩子的比例從1972年的18%上升到2007年的26%。已經有更多的家庭實現了「兩個就夠」,生育3個或者更多孩子的現象越來越少,這與一邊高喊關心地球變暖一邊抗議少生孩子主張的表現恰恰相反。
但是,還有更激進的主張在堅持。阿蘭·韋斯曼2007
年的暢銷書《沒有我們的世界》描述了假想中人類消失後的地球:路面上開始長出雜草和樹木,野生動物佔據了被廢棄的城市。這是一個天堂式的、同時也令人恐懼的場景,但魏斯曼的意思並不是鼓勵讓我們努力實現這個結果。他的結論要稍微溫和一點:如果每個人至多只生一個孩子,世界很容易就恢復生機。(他把這當作一次思想試驗和啟發,而非對強制政策的呼籲。)到2075年,人類數量就會減半。
「如果達到這個遠遠容易控制的數量......我們就可以享受所有進步的紅利,再加上可以控制人口的智慧,」韋斯曼寫道,「這個智慧部分來自無可挽回的損失和滅絕,也來自目睹世界一天天變得更美好的喜悅。這些跡象決不會只體現在資料裡,而是出現在每個人的窗外,伴隨著清新的空氣和越來越多的鳥鳴貫穿一年四季。」
資料來源:http://www.guardian.co.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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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中外對話網站,原發表日期2010年3月
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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