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影展]

認識貢寮 也照見自己 觀看「貢寮，你好嗎？」有感

作者：林益仁　(靜宜大學生態系助理教授)

　　約莫5年多前，愫欣跟我提起她立志為貢寮的反核草根民眾留下一些歷史的見證，並且希望以此為世新社會發展研究所的畢業作品。衡諸當時熾熱難擋的朝野政治惡鬥的風暴，以及政治人物反覆善變的情勢下，為單純但卻堅定反核的貢寮反核前輩們發聲，她的行動毋寧是一股清流，更是義舉。然而，這條路走來卻很不容易。

　　在沒有受過任何正規紀錄片拍攝訓練的背景下，愫欣一切從零開始，而我雖忝為她的畢業作品指導教授，坦承講當時我們僅能把影像當成論文來「寫」跟「讀」，實在扯不上什麼紀錄片的 影像特性以及更多元方式的意義表達。後來，幸虧是全景的吳乙峰老師慧眼識英雌，在畢業口試會上慨然承諾繼續幫忙愫欣在這部片子上的重組與製作，同時又鼓勵她去爭取國家文藝基金會的補助，愫欣才得以更專心地去完成一部為當地居民的心情故事而作的「真正」紀錄片。於是，時間又飛快地過了三年，這段時間我不管直接或是間接，都曾耳聞片子將要殺青的消息，但卻始終等不到，一直到兩週前才在靜宜大學的生態館，跟愫欣與一些學生靜靜地看完片子，片子承載著草莽、真誠、 且厚沉的感情，然而愫欣的旁白卻是接近平淡的冷靜，這種反差壓得在座的我與觀眾在看片完畢後，幾乎都無法說出話來，更值得注意的是它的片名也從畢業作品的 「貢寮的生與死」轉變成「貢寮，你好嗎？」。

　　不管愫欣的想法如何，片名的改變肯定是一個重大的轉戾點。首先是，紀錄者的位置從原先的第三人稱變成了第一人稱，作為受到貢寮民眾反核行動感動且參與其中的紀錄者愫欣清楚而不迴避地出現在影片中﹙雖然出現鏡頭不多！﹚。我記得愫欣曾經跟我講這部片子，重點在於貢寮的反核居民，不是紀錄者，因此紀錄者能夠隱身幕後是最好的，但問題是貢寮人的心情如果不是紀錄者一路走來相伴而行的理解與深獲信任，缺乏這層紀錄者與居民的互動關係，豈有可能在如此高度政治性的議題上舉重若輕地娓娓道出草根民眾的心情故事呢？「貢寮，你好嗎？」的片名正好貼切地道出這種社運路上結夥同行的情義。其次是，整個影片故事的進行，每隔一個段落就會出現紀錄者用「你好嗎？」的問候語，向另一個片中人物－阿源問好。片名是「貢寮，你好嗎？」，然而這位叫做阿源的林順源先生卻是在貢寮的 1003事件中因意外過失致保警於死，因此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外地人。原來家住屏東，阿源只是因故在當時參與了反核抗爭行動，因此成了威權政府恫嚇手段下的替罪羔羊。然而，看在貢寮的反核居民眼中，阿源卻是比貢寮居民更像貢寮的反核象徵。這個問候形式的巧妙運用，細膩地替貢寮反核居民細述心情的同時，道出了外來者如何因認同而參與的心路。阿源是該象徵的極致，但愫欣跟其他長期投入這場社會運動的人們豈不也是如此嗎？這部片子除了忠實地反應貢寮居民的反核紀事外，另一條平行線則是穿插了外來的社運人士在此一運動中的參與角色。從某個角度來看，這不僅是拍給貢寮人看的紀錄片，更是給參與在不同社運場合的外來者一起反思的經驗素材。當然，愫欣冷靜旁白的口吻更是反諷地凸顯出政治的荒謬粗暴以及政客的善變嘴臉。

　　自2000年以來，核 四爭議在政黨惡鬥以及媒體的偏頗報導中，早已讓整個台灣社會倒足胃口，無意關照。當時，很多人的心態只能以「夠了吧！」的無奈語詞來回應，至於核四究竟帶 來的是怎樣的社會省思？已經少人問津了！不同於媒體對於政治角力與惡鬥的腥煽報導，愫欣選擇了一個少人注意的角度，但卻如照妖鏡一樣犀利地從在地民眾的觀 點，忠實地紀錄了這些值得敬重的貢寮人， 如何從無所知一直到看透核四的虛實，從單純的漁民成為熟悉街頭與勇於抗爭的人權鬥士，從習於任人擺佈的草根民眾到堅持民主真諦的現代公民。這段成長的時間 可說是漫長的，同時結果是非常苦澀的，因為核四的興建終究是在政客的權力遊戲中踏浪前行，而無視於當地居民反對的聲浪以及主管單位層層疊疊的違法事蹟。但 是重要的是，這段紀事難得地紀錄下整個民眾參與的完整過程，同時清楚地標記出貢寮人的努力乃是促成當前「非核家園」政策目標的最關鍵推手，雖然核四復工了，即將蓋在貢寮這塊土地上，但可以確定的是將來不會再有核電廠興建在台灣的其它土地之上。

　　我不禁想起聖經上有這麼一段話：「一粒麥子若不落在土裡，死了，就無法結出更多的子粒來」。作為先驅者，貢寮的反核前輩付出了他們的青春、血汗、與無數的犧牲。片末，致謝的黑底白字緩緩上昇，眼前首先浮現的是一個個曾經參與這場戰役的貢寮反 核鬥士名字以及終壽之年，我似乎聽見學生悄悄地交談，說著：「怎麼會有那麼多？」，這些人他們堅定反核的身影與音調都曾穿梭在影片當中，其中有些人按照台 灣人的壽命來看是安享天年，但是還有些人似乎走得太早一點，是反核的抗爭太過折磨人了嗎？不管如何，他們反核的信念是堅定的。這當中，我好像看見一粒粒的 麥子落入土中，雖然死了，卻留下無窮的希望以及對土地與後代子孫真摯的情感，我回想片中有一個場景是阿源從監獄中放特別假回到貢寮，在鄉親熱情的簇擁與感念下，他說出自己的無怨無悔與堅定的反核立場，當時在場所有人無不動容。我相信這樣的力量在茁壯，唯願愫欣的紀錄片能夠一站一站地到台灣的各個角落放映，讓越來越多人感受到這樣的力量，不僅更深入認識貢寮人為這塊土地的付出，同時也照見在不同角落，一樣是默默地對台灣的生態環境奉獻犧牲、信念堅定的人們。在台灣大小不同為保護環境的戰役方興未艾，同志尚需奮起，最後要向反核的貢寮人與綠盟及愫欣致上最大的敬意，因為有了你們，我們更能勇敢前進。

(撰稿日期2005-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