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家旺
親愛的兒子:
法伯在《昆蟲記》第二冊第11章開頭這樣寫道:「蛛蛛的名聲不好,在我們大多數人看來,這種動物是可恨的壞傢伙,大家都急忙要把牠踩死。但相對於這種簡單的判決,觀察者則以蜘蛛藝高手巧,善於織網,巧於捕獵,悲慘的愛情以及其他很有意思的習性特點來反駁。」我們倆就是非常喜愛蜘蛛的那類觀察者,兒子,你說是吧?
事實上蜘蛛沒那麼可怕,法伯說:「如果所謂有毒指的是牠身上有兩個大顎,抓住小的獵物能迅速置以死地,那麼這說法不錯。可是傷害一個人和殺死一隻小飛蟲,兩者之間畢竟是差別很大的事。Gasteracantha
kuhli)背部的硬刺觸感,於是我先伸手以拇指和食指去扣住棘蛛的背部硬刺作為示範,沒想到,我不夠細心,竟讓古氏棘蛛給咬到了拇指。我瞬時痛了一下,但不比被針扎一下還痛。我看了一下拇指,兩個小小的紅點,是蜘蛛的大顎咬到的地方,沒有流血,沒有麻痺感,精確來說,一點不舒服或痛感也沒有。但我對你開玩笑,說如果爸爸明天起床變成了蜘蛛人,那麼,我以後就會肩負起拯救地球的使命,屆時,你不可以透露我的真實身份喔!你的表情是訝然,夾雜一種好像驕傲,但同時也是擔憂的神情。當然,隔天我並沒有變成蜘蛛人,那兩個紅點根本像是不存在一樣,不久就自然消失了。
但是,並非所有的蜘蛛都是安全的,像大家都可能聽過的黑寡婦,對人類來說是有毒的,但台灣的野外並沒有這種蜘蛛。我相信,台灣很少人被蜘蛛咬過,而那些被蜘蛛咬到的人,我還沒聽過有因此而喪命的案例。法伯在這一章提到「「義大利人把舞蛛說得很可怕,人被牠螫了一下就會渾身痙攣,亂舞亂跳。他們保證說,要治好舞蛛病──被這種義大利蜘蛛螫過所產生的病,就要求助於音樂,這是唯一有效的藥。」我看到這裏,馬上想到朱耀沂的《蜘蛛博物學》,我印象曾讀過相關文字。書一翻,果然有了,朱耀沂說這種蜘蛛叫「塔蘭圖拉蛛(tarantula)」,他寫道:「翻開大英百科全書中『塔蘭圖拉蛛』名詞也有如下類似的描述:『經一種狼蛛(Lycosa
tarantula)咬到後,曾認為會引起的一種病叫塔蘭圖拉症,得了該病後,病人一邊哭泣一邊跳起激昂無比的舞蹈,一直跳到暈倒為止才能康復』。」
法伯對這種蜘蛛的毒性究竟如何,充滿好奇。他先大篇幅引用了杜福對一種舞蛛的描述,引用前,法伯先向杜福致上敬意:「以前我在閱讀杜福的敘述時,得到了愉快的享受,並且在不小的程度上促使我與昆蟲建立了聯繫。」兒子,法伯對我來說也是如此,「在不小的程度上假使我與昆蟲建立了聯繫」。同時,藉由我寫給你的這一系列關於法伯《昆蟲記》第二冊內容的信,你一定也是如此覺得吧!換言之,法伯在不小的程度上促使「我們」與昆蟲建立了聯繫。
法伯想以他居住地的拿魯波狼蛛作為實驗對象,拿魯波狼蛛就是這一章標題的黑腹舞蛛,而另一本陳一青翻譯的《法布爾昆蟲記》則採用黑腹狼蛛的譯名。不過,黑腹狼蛛這一中文名在台灣是明確指向某一種蜘蛛的,兒子,也就是我在這封信開頭附上的那張照片。在台灣,黑腹狼蛛的學名是:Lycosa
coelestis。而法布爾這一章要講的黑腹狼蛛(黑腹舞蛛或拿魯波狼蛛)究竟和台灣的這一種是否相同呢?基於好奇,我於是開始試著尋找答案。我根據遠流版書末的【譯名對照表】找到了拿魯波狼蛛是Lycose
de Narbonne,但這不是學名,這本書是根據法文翻譯的,因此,是拿魯波狼蛛的法文稱呼。我接著把Lycose
de Narbonne這一詞彙丟到網路上去問Google,順利得到了學名:Lycosanarbonensiss。也就是說,和台灣的黑腹狼蛛是同屬不同種的蜘蛛。
法伯介紹了兩種他如何「捕捉」這種狼蛛的方法。因為拿魯波狼蛛居住在洞裏,法伯便以一根麥稈伸進祂的洞窩,由於麥稈的穗粒飽滿,狼蛛會整個咬實,而後法伯再慢慢把祂往上拖。把狼蛛往上拉的時候,法伯必須躲好,不能讓狼蛛發現,不然狼蛛就會馬上丟下麥穗,躲回到窩裏。最重要的一個技巧是,當狼蛛被拖到與地面齊平時,必須猛然一拉,才能將狼蛛甩出洞窩,這時狼蛛會突然受到驚嚇似的靜止不動,此時便可輕易捕捉到祂。
另一種方法是利用熊蜂,法伯先將熊蜂裝到一個小瓶子裏,然後將瓶口朝拿魯波狼蛛的窩口一蓋,兩口就相通了,這時嗡嗡雷鳴的熊蜂大概以為狼蛛的窩是祂自己的窩,便飛了進去,才一會兒工夫,嗡鳴聲不見了,顯然是被狼蛛給螫死了。法伯便拿鑷子把熊蜂從洞裏拖出來,咬著熊蜂的狼蛛,此時,也跟著被拖上來了。
法伯想觀察熊蜂是怎麼被拿魯波狼蛛螫死的,於是將兩者放進試管裏。但事情進行的沒那麼順利,熊蜂怕死了拿魯波狼蛛,拿魯波狼蛛也怕死了熊蜂,在試管這樣的環境裏,狼蛛完全不曉得該怎麼對付熊蜂了。
後來,法伯找到一種體型較大的木蜂。將祂裝進一種瓶口較小,飛不出來的瓶子裏。法伯將瓶口對準狼蛛洞口一蓋,經過了半小時,蜘蛛竟然不敢出來獵捕木蜂。法伯試了幾個狼蛛洞都沒成功。但有一回,他選了一個狼蛛洞,耐心等待,大概是狼蛛餓太久了,竟然成功,法伯看到了他想看到的結果,也就是狼蛛究竟是攻擊獵物的什麼部位,而讓獵物瞬間致死的。他看到了狼蛛的大顎扣進木蜂頸後部的位置,這個位置就是木蜂的致命點。他又試了幾次實驗,狼蛛都是攻擊同一位置。再一次,他讚嘆起這位高明的殺手,並稱祂為天生的「刺頸師」。
拿魯波狼蛛的毒性有多強呢?法伯很想知道,他「讓狼蛛咬一隻羽毛豐滿到可以離窩的麻雀。一滴血流下來,被咬的那個點四周起了紅暈,接著成了紫色。麻雀幾乎立即提不起腿了,那隻腿下垂著,趾爪彎曲,牠只能用另一隻腿來跳。不過這個被動手術者對牠的病痛並不甚操心,牠的胃口很好。」但事情的演變卻沒有這麼順利,後來,這條腿並沒有康復。第三天,這隻鳥不再進食。再後來,這隻鳥死了。這種結果帶給法伯一家人深深的難過,他寫道:「晚飯時,我們之間空氣有點冷淡。我從家裡人的目光中看出大家在無聲地責備我的實驗,我感覺得出一種隱隱約約的氣氛籠罩在我的周圍,大家譴責我行為殘忍。這隻可憐的麻雀的結局使全家的人難受。我自己在良心上也有點自責,我覺得為了取得這麼微不足道的成績,所付的代價太大了。那些為了一點小事,就把一些狗拿來開膛破肚,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的人,他們的心真不是肉做的。」
後來,法伯又「有勇氣重新開始」,以一隻鼹鼠做了另一次實驗,讓拿魯波狼蛛去螫刺鼹鼠的嘴角,三天後,鼹鼠死了。於是法伯對拿魯波狼蛛的蛛毒不敢小看,他「覺得人如果被這種蜘蛛刺著,那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事故」了。
兒子,科學實驗的許多起點都是基於好奇,但是究竟我們能不能因為好奇而進行殘忍的實驗呢?如果可以的話,可以殘忍到什麼程度呢?如果不進行某些實驗,我們有可能達到了解的程度嗎?這之間的兩難如何平衡呢?兒子,你的看法如何呢?
註:文中所引內容,摘錄自《法布爾昆蟲記》遠流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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