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鳳爪

作者：莊稼

　　女兒在電話中聲音有些急躁，她說：「爸爸，公主死了，我不能讓你孫女們知道，我要儘快去寵物店再買一隻。」公主是條金魚，是我四歲雙胞胎孫女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份。

　　我回答說：「第一，你不要瞞著孫女們，生死是件自然的事，不必大驚小怪；第二，你要把公主放入塑膠袋內，冰藏起來，下次我來你家要做病理解剖，找出死因，同時也讓孫女們看一看魚的心藏、腸胃、肝腎等器官，也許找到寄生蟲，如此，至少公主沒有白死。」一段沈默，電話中女兒有些生氣：「爸爸，別這樣噁心(It is gross!)。」她把電話掛斷了。

　　女兒今年三十六歲，物理系畢業後就進舞蹈學校，過去十年，全心全力跳舞、教舞、編舞蹈劇。中學時她常用「噁心」表達自己的不同意，每次講「噁心」時，她都會假裝生氣，右嘴角挑起，唇上形成一個臨時小酒窩，我喜歡逗她生氣，喜歡看她的小酒窩，後來，她離家讀大學、做事、結婚生子，很少聽她講「噁心」了。

　　我有兩個女兒，也是雙胞胎，她們四歲的時候，我們住在英國，一天帶她們在街上走路，看到一條沒有尾巴的黑狗，她們同時問為什麼這隻狗沒有尾巴，當時我毫不經意的說：「狗不聽話，主人一生氣就把它尾巴割掉了。」一句謊言惹了兩天麻煩，每隔半小時，她們就問：「狗為什麼不聽話？主人為什麼那麼壞？」當我招架不住的時候，只好再編謊言：「狗主人很抱歉，他已把狗和尾巴送到醫院，醫生會接上尾巴，不幾天就出院了。」於是女兒們又爭著要去醫院，折騰了十幾天才算平息，這件事使我突然想到四歲也許太年輕了，公主的死訊還是不講的好。

　　女兒五歲後，我們定居加拿大愛得門頓市，每週末我們都去一家荔枝園廣東館晚餐，女兒們只要餛飩加汽水，中國菜什麼都不吃，等到她們中學了，才開始吃廣東菜，後來港式飲茶盛行，我第一次吃到鳳爪，就上了癮，可惜妻子又加入女兒陣線，大喊「噁心」，每次光臨，看著鄰桌上的人大吃鳳爪，只有咽口水的份。我曾抗議說：「你們一定要嚐一嚐，才知道其中妙味，不要有先入為主的偏見。」女兒們隨即回答：「你逼著我們用電腦，自己卻硬是不用，這難道不是偏見？」一句話正中弱點，不能再抗議了。

　　西方規矩，男孩子求婚要徵求女方父親同意，當我的兩個準女婿向我求情時，我就慢吞吞的，東拉西扯，弄得他們緊張兮兮，最後，我問：「你吃過鳳爪嗎？這是一道有名的中國菜，娶我女兒，一定要學吃鳳爪。」

　　若干年過去了，兩個女婿成了鳳爪專家，不但自己吃，還有聲有色的介紹給他們的朋友和家人，全家外出飲茶，我已不再寂寞了。目前我正在訓練我的孫兒孫女們吃鳳爪，前途並不樂觀。

　　女兒來電話說她已把公主死訊告訴了孫女，並且把公主屍體葬在花園中，又在一片石塊上畫了條金魚，做為公主墓碑。我去女兒家時，一進門就被兩個孫女包圍，拉著我趕快去看公主墓碑，墓碑後，三株鬱金香，已破土含苞，其葉蓁蓁，孫女們爭著說：「公主會變成美麗的花，花的顏色是黃金。」

　　金魚、公主、鬱金香，是神話，鳳爪的吃與不吃、電腦的用與不用，是偏見，小小的偏見，綽約的神話，無傷大雅。何況，人生本來也是神話，歷史儘是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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