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樹

作者：賈福相

　　後院裡一梱銀杏樹，伴我度過了春夏秋冬四季，我早也看它，晚也看它，當大雪滿滿蓋過它的時候，當風暴和冰雹摧殘它的時候，我忍痛著關心著，在溶溶的月色裡，它陪我喝一杯葡萄酒，相對默默。

　　這根小銀杏樹(Ginkgo biloba)是去年九月種的，它的生長是四（溫帶）至九（亞熱帶），不適於我們居住的寒溫帶（區三），我們全城只有一棵生在室外，是在亞省大學的群樓之間，可以遮風避寒，所以一個冬天我都怕它活不過來，五月我去台灣，行前它還是光禿禿的，但枝幹柔軟，從台灣電話妻子，第一句就是銀杏長葉子了嗎？她沒有生氣，反而喜嘟嘟的告訴我，那棵小樹已經有十幾片葉子了。

　　這棵樹可能五歲了，只有六尺高，今年生了兩百零七片葉子，樹幹變粗了一點，但沒有長高，我不斷的澆水施肥，幾乎把它寵死了。頂端一尺漸漸枯萎，其他部份活的尚好，十月，所有葉子變成金黃，一翻風雨就茖光了，爽爽快快，無怨無悔。我撿了一把葉子夾在書中，乾後會是很好的禮物。在韓國，幾千年都有人把葉子夾在書中以防蟲蛀。

　　夏天，我一位朋友（文學系教授）來訪，等不及待的，我就帶她到後院看那一棵小銀杏，我告訴她這是一棵世界上最古老的樹，兩億年前的化石，和今天活著的比起來，一模一樣，所以又叫活化石。我的朋友聽了哈哈大笑，她說化石是死了很久的生物，而偏偏又活著，這樣矛盾的名詞真是活生活現。我又告訴她這種淵源中國國東部的樹，只有這一種。所以，它沒有近的親屬，野生的銀杏早就死光了，早期的植物學家認為這種樹已絕跡，感謝中國的和尚，他們在深山古廟中種植了銀杏，才保留下來，十七世紀後，又傳到西方。

　　一九八五年我去山東的嶗山旅遊，在上清宮看到一棵百餘尺高的大銀杏，樹幹粗大，灰色樹皮已被燒成片片黑炭，像一員受傷的大將軍，傷疤累累，驕傲的站在那裡，面向黃海，講一些戰爭的故事嗎？後來我的導遊告訴我，這棵樹是漢朝時（兩千年了）一位大人物種的，文化革命時，紅衛兵要燒死它，因為年紀大，是反革命象徵，幸虧周恩來先生親下手諭才保了命。這個荒唐故事沒有証實，但事實和神話永也糾纏不清，上清宮的妖魔鬼怪和燒樹的紅衛兵，那一樣更真實呢？

　　我鄰居的一個初中女孩，有一天津津有味的告訴我，當我們出門旅行時，她幫媽媽替我們澆花，在我園中看到了那一棵小銀杏樹，非常高興。因為在生物課上，她們剛剛講到這種活化石，她說這種樹在歐洲叫「少女髮絲」樹(Maidenhair tree)，因為它扇狀的葉子，中間裂開一道縫，葉脈又都是直直的平行紋，很像古代少女「流海」髮型。又有一種說法，因為它的葉子像一種羊齒植物，而這種羊齒植物叫「少女髮絲」。

　　任何一種生物能活幾千年，任何一種生物能在兩億內不變，都証明它有抗病能力，都証明它在物競天擇的時間壓力下，已臻完整。如果了解人的存在還不到一百萬年，人類文化的存在還不到一萬年，銀杏樹就更值得尊敬了。

　　銀杏生命力特別強，可以抗害蟲、抗病毒、抗病菌，又能抗熱、抗寒、抗鹽、抗空氣污染。一九四五年原子彈在日本長島爆炸，殺滅所有生物，但第二年春天，有一棵銀杏樹卻又冒出了新芽，是唯一活過來的植物。銀杏在中國歷史上用處很多，白果葉可以治氣喘、咳嗽、性病、痢疾，又可當春藥用。

　　世界上已經鑑定的植物有25萬種，沒有鑑定的更是不計其數，每一種植物都有抗病的力，據估計百分之十的植物都含有替人治病的藥品。今天森林中一株不知名的小草，很可能是未來人類的救星！保育生物多樣性就是自保。

　　「你的樹為什麼不開花？」我的朋友也許聽的不耐煩了，故意轉變話題。事實上銀杏雌雄異體，三十歲才開花，因為它的果子（白果、金果、銀杏）落地腐爛，臭味難當，在西方種的都是雄樹。

　　我為什麼喜歡這棵瘦弱的銀杏？是為了活化石的神祕，奇怪的樹形，對人類的諸多用處，會被凍死的可能？我不知道，也許可能甚麼都是，甚麼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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