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

原住民的駝背歌手

作者：賈福相

　　去新墨西哥的聖大非（Smta Fe）度假，是為了逃避加拿大的晚冬，是為了看南部高地沙漠的春花，是為了參觀女畫家歐姬芙（O`Keeffe）的故居博物館。離開愛德門頓時，陽光豔豔，氣溫攝氏5度，趕到聖大非，下機時正遇上寒流來襲，大雪紛紛，氣溫冰度。老天爺幽了小小一默，卻把我弄得苦頭苦臉，好在寒流來去匆匆，接下來一週都是風和日麗。

　　聖大非從1601年建都，歷經西班牙、原住民、墨西哥、美國聯邦政府4個國家，是全美最古老的省都，人口不到6萬，卻有一百一十多家畫廊，兩、三百家手工藝商品店，全城一律的土坯房，不超過三層高，連成了小小的院落，州長宮殿占了整條街，長長的屋簷下，坐了一排印地安人，他們披著多彩的圍巾，像一座座小山，每人面前有一席白桌布，布上擺滿了寶石、銀器和陶瓷器。他們不講話，也不討價還價，有種莫測高深的表情，像入定的菩薩。

　　聖大非的陽光，豐滿像印地安人的膚色，富麗而不逼人，Rio Grandie河，美國第2條大河，從北落磯山彎彎曲曲流來，經過聖大非城邊，再向南經過德州（Texas），流入墨西哥灣，全長三千多公里，在新墨西哥，這條偉大的河Rio Grandie紅色的岸上，長滿了古老的白楊，每一季有每一季的顏色，浩浩蕩蕩，流出了三十幾個原住民部落的文化。

　　美洲的原住民是泛神論者，他們有雨神、山神、樹神、玉米神、鷹神等等，每一部落都有自己的傳統和神話，但叩叩湃力（Kokopelli），卻和美國西南諸州所有的原住民部落都有沾染。

　　叩叩湃力是一個駝背歌手，記錄在許多史前期的石刻和石畫上，最古老的至少有1900年了，最大的有8尺高，各地造像雖然變化很大，但有幾個共通點：他是一個有頭飾的男人，駝背（或者揹了個大包袱），吹笛的歌手，有凸顯的生殖器。他的畫像，或坐、或躺、或步行，抽象而優美。不清楚他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的終結。他生活浪漫，是一個流浪的音樂家，他的音樂使很多人著迷，他是一個大眾情人，很多少女為他而懷了孕，所以許多丈夫們、父親們對他都懷有戒心，但他背袋裡，除去樂章外還有鹿皮做的男衫，物美價廉，有時可以贈送，每到一處都被人包圍著。播種的季節，他袋子內會有各樣種子。如玉米、番瓜、豆類。他把種子送給貧人，富者要用寶石交換，一轉身，他又把寶石送給女人。旱季，他會帶頭祈雨，每試每靈。他終於變成了一個傳奇人物，被崇為神，又被罵成一個不務正業的唐寅，一個流浪售貨商，一個偉大的音樂家。

　　有一本小書，書名是《穴居族的大情人－叩叩湃力》，作者是John Young，這本書的封底有一段小語，描寫很中肯。

　　叩叩湃力……
　　一個造雨者，
　　一個流浪的歌手，
　　一個使少女懷孕的大情人，
　　或者，只是個簡單的弄笛兒。

　　叩叩湃力風行2000年，普及10萬里，今天許多編織物、陶瓷器、裝飾品、衣服、室內外用具，都有從石碑上模仿來的叩叩湃力畫像，在愛德門頓，我的一位朋友，陪他從台灣來訪的母親去一家名貴衣飾店，買了幾件高價T恤，T恤就有叩叩湃力的畫案。不過今天我們所看到的都是十七世紀後的翻版，因為在西班牙統治下，認為凸顯的生殖器不道德，不雅觀，叩叩湃力因之遭了宮刑，原住民到今天，還是不瞭解，人身的一個器官與道德有何關係？

　　我喜歡這段故事，因為它的荒誕不經，充滿了矛盾的土性，不是英雄，不是盜賊，有結結實實的人性，一方面承認糧食和性的重要，一方面又用音樂美化了人生，和平而率意，也有神秘的美。

　　美國原住民相信人是地球孵化出來的，一開始軟弱無力，需要地球上其他生物來扶持，後來人漸漸強壯起來，開始侵略別的生物，大神才造出了山河，限制人的行動，到今天原住民仍尊地球為母親（Mother Earth）。

本文同時收錄於聯合文學【星移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