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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作家] 黃鶴樓酒香 作者:賈福相 若干年前,黑龍江一位名畫家王子和先生被邀來加拿大講學,一天我請他到我家中用餐。妻子也是畫家,但妻子不懂中國話,王先生又不懂英語,我只好被夾在中間做翻譯。他們對抽象畫定義不一致,各持己見,互不相讓,他們談得累,我翻譯得更累。王先生要抽菸,到處找菸灰缸,妻子告訴他,我們家是禁菸區,王先生聽不懂,我又很難啟口,當時靈機一動,就拿了一瓶威士忌和一句花生米,請他到後院喝酒,並聲言妻子要準備晚餐,不好打攪她。 在後院,我們坐在涼台的凳子上,在一棵藍杉樹下,他猛喝酒,猛抽菸,我猛喝酒,猛吃花生米,我們高談闊論,酒興飛揚。應該是9月吧,天特別藍,雲特別白,那麼一個美麗的黃昏!後來,我們可能有些醉了,不知是因為酒,因為友誼,還是因為誘人的夕陽? 幾天後,他途我一幅字,4尺寬,2尺高,是寫崔顥的一首七言律詩,曾被李白傾倒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字是率意的草寫,行雲流水,大小對比強烈,最後一行,幾乎把遊子的鄉愁表現在淋漓的墨中了。提款卻是用行書寫「賈福相教授大教」,他說近一月來他送了不少字畫給人,但第一次用「大教」兩字。他可能是懷念那瓶威士忌吧!我也是。 這一幅字,一直懸在我們家中,許多畫界朋友,不認識中國字,但都會品頭論足,讚賞備至,每次我都要解釋一下詩意,更免不了介紹黃鶴樓的故事。 很多年前,長江渡口,有一家小酒店,生意蕭條,酒店主人豪放迷糊。一天有位邋遢的老人,投宿店中,酒足飯飽,但手頭沒有分文,而且無家可歸,老闆只有苦笑:「你就多住幾天吧,我們一塊窮拖,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我睡哪裡你就睡哪裡!」數週後,老人在牆上畫了隻黃鶴,輕悄悄的走了。到了夜晚,這隻鶴從牆上飛下,款款而降,又舞又鳴。日子一久,遠近都知道了,有錢的人和地方官也來買酒,看鶴舞,聽鶴鳴。顧客多,酒自然賣得多,財源滾滾,不幾年,一個小酒店的老闆變成了富翁,於是他大興土木,蓋了座酒樓,題名黃鶴。大樓落成後,畫鶴的老人再回來。這一次才真的向他老友告別,並從牆上招下黃鶴,騎上鶴背,一去不返,只剩下悠悠江水,嗚咽著黃鶴的故事。 一千多年,黃鶴樓來來往往有數不盡的詩人、名妓、劍客、浪子,千里買醉,留下了許多風流韻事! 每次講完這個故事,我都會情不自禁的想起我跛足的大爺,和他黑洞洞的小屋,以及小屋內陣陣的酒香,那是二次大戰期間,山東鄉下種田的窮人。那位跛足大爺既無家人,又無田產,更不良於行,只有那間長巷內的小屋,生活起居,雖然能自己照顧,但重活兒都靠族人幫忙。隔幾天鄰居們會幫他把水缸裝滿,送他一些乾糧,冬天有人會來他的小屋打牌喝酒,順便給他一點點錢。有幾次母親要我送饅頭和豆腐給他,他就叫我在小凳子上坐一會兒,他自己坐在炕上並用棉被把腿蓋起。我有些害怕,又不敢馬上離開,也不敢看他,問一句,答一句,到今天怎麼也記不清他的面孔了,卻永遠忘不了小屋的那種親近,和那種發酸的酒香。 黃鶴樓的故事是典型的中國神話「好人有好報」!更符合了今天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精神,鶴舞、鶴鳴是有力的廣告,出奇制勝,招來廣大的顧客。酒是商品,自古就一本萬利,白手起家,數年致富,到今天,很多獨裁國家,只有政府才可賣酒,美其名是保護人民,其真是自肥倉庫。跛腿大爺的小屋和小屋的酒香是蒼涼的人間故事,族人彼此幫助,不抱怨政府,不抱怨社會,年復一年,一代一代,簡單而辛苦的活著。 又是黃昏,晚冬的陽光和秋陽一樣可愛,舉起酒杯,遙祝天涯,故人可是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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