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

流行感冒社會學

作者：黃怡

　　千萬別說流行感冒沒什麼，在上個世紀的一九一八年，曾有一種感冒病毒大流行，因為它，全世界一年內死掉至少兩千萬人，假如估計得更粗略些，據某些公共衛生專家的講法，可能死亡數字達到四､五千萬人。那次的病毒型態是什麼，目前為止還沒人知道，當時祇曉得是種怪病，不明白有該病毒存在。

　　流行病學史上的記載，多數的感冒病毒發源於亞洲或遠東，但是一九一八年大流行的感冒病毒，根據所有的間接證據顯示，它起源於美國，所以，美洲的病理學界這幾年很積極地尋找直接證據，想從中了解那病毒的發生與演化過程。直接證據是什麼？當然就是病毒本身了。病毒最可能在哪裡？當然就在病死的屍體上了。又不能是已經腐化的屍體，最好是冷凍的，哪裡有這種僵屍？當然是極地囉。因此，故事便開始了。

　　聽起來像恐怖片的好劇本，我甚至都想好誰會是最佳女主角人選了：雪歌妮薇佛。不過，它是真實故事。幾年前，一個加拿大的女博士叫做鄧肯（Kirsty Cuncan），在讀過另一個博士克勞斯貝（Alfred Crosby）寫的一九一八流感事件的歷史後，決定出發去尋找病毒（也就是僵屍）。基於地緣的關係，鄧肯博士先從阿拉斯加著手，發現幾個可能的地點，最後，眼光鎖定在史匹茲柏根（Spitzbergen）島，現屬挪威管轄，那裡埋了七名得流感死掉的礦工屍體。

　　我沒有繼續跟蹤這個尋「寶」的故事，但是最近讀到又一位病理學博士塔賓柏格（Jeffery Taubenberger，此君是鼎鼎有名的美國病理國防研究中心的生物分子病理所所長）的看法，他認為，鄧肯博士勢將徒勞無功。塔賓柏格一干人，曾取得一九五Ο年流行感冒的病毒，並培養病毒成功且加以分類，然而企圖以最先進的基因分析技術進一步研究時，卻失敗了。流行感冒的病毒極其脆弱，一九一八比一九五Ο更推進三十二年，很難想像會找到活的病毒。

　　而且，塔賓柏格博士話中有話，他說，全世界沒幾個病理實驗室是絕對安全保證的，換句話說，假使鄧肯博士真找到一九一八年的流感病毒，並培養病毒成功，萬一哪個研究人員不小心，在工作服上沾到一滴病毒，透過手部抹在臉上，來接他的太太剛好吻他一下，吸進一點點病毒，然後再然後... ，是不是一九一八年的大流行會重演？比較好的是，我們現在有辦法可以做病毒分析，並培養抗體，可是以三年前冬天的香港禽流感事件而言，人工製造疫苗根本來不及，因為自然產生抗體的雞蛋，很快地整個被病毒毀了。

　　導致香港禽流感事件的病毒，受到病理界密切注意，因為這是人類罕見的可以感染上鳥類的病毒。雖然病毒對人體的適應力不夠強，不能夠藉人與人的接觸，把病毒散布開來，但假以時日，它蟄伏地夠久了，產生基因異變，這時就可以「出山」了，大開殺戒，力不可擋。塔賓柏格暗示，說不定這正是一九一八年感冒大流行事件的翻版。

　　有些病理學家推論，一九一八年的感冒病毒在一､兩個月內襲捲全球，跟當時在打第一次世界大戰有關，那是全球（尤其西半球）資源流通最頻繁的時期，人員､食物等等，都足以傳播病毒。此外，香港成為禽流感疫區難道祇是偶然嗎？一方面，那是回歸大陸前後，兩地人員､物資的流動都超過常態運作的期間，另一方面，香港豈不是全球的旅遊勝地嗎？各地的人帶來各種特色的細菌，自不在話下。就像戴蒙博士（Jared Diamond） 在他那本名著<<槍炮､病菌與鋼鐵：人類社會的命運>>（時報公司有中譯本）中，專章提到病菌時，戲稱美國是種族大融爐，同時更是「病菌大融爐」。

　　這幾年，關於細菌的專書多了起來，表示人類對於病菌與人類的關係較有警覺。此類書最喜歡提到，究竟是西班牙人征服了中南美洲最老的兩個帝國亞茲提克與印加？或是寄宿在西班牙人身上天花的傑作？顯然後者成份大些。但有正確意識的病理學家會告訴你，除了那些頗有名氣的病毒（譬如愛滋､易波拉､漢他... ）之外，我們一定不能小看了感冒，當我們說到感冒時，並不是指任何單一的病毒，而是會異變，也會與其他動物身上病毒合株產生的新病毒。它的影響力，比蠢蠢欲動的核子戰爭更逼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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