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專欄作家] 青蛙與爐火 作家：陳玉峰 緩慢加溫鍋水，水中青蛙渾不自覺，最後皮綻肉開昏死終結；反之，將青蛙丟入熱水，當下跳脫逃生。多數人可以理解這個小試驗，也可推衍人間世。 青蛙是台灣生界與環境，農委會是爐火，鍋水是政策及施業、教育或文化，尤其是國府治台後的若干學界、專家。絕大多數的台灣人完全不明白這道理與現象，甚至於反過來感謝那些屠殺山林的專家！ 我在山林研究調查二十年，餐風露宿的成果是，膝蓋裏設立了氣象測候站，9．21大震後，全身每個淋巴結都是「雨壓計」，瞧見陰雨將至，整個心臟、血管就糾結。 1996年賀伯災變後，我搭乘直升機檢視玉山迄海的拓荒史，分不清淚水、霧水的顏面神經麻痺中，得到總結：「我二十餘年自然山林的夢乍醒，十餘年環境運動聲嘶力竭的悲憤俱成啞然，唯一的肯定，歷來保育運動從未遏止開發主流的任一步冒進，海拔二千五百公尺以迄外海，幾近於找不出分分寸寸的完整，台灣人恐怖的生命力，不禁讓我發出悲慘的讚歎！」，事實上我們在1991∼1993年的農林水土關懷，早已預測如是結局，十多年來最大的痛，莫過於眼睜睜的目睹預測中的劫難，樁樁件件一一兌現。 山林瓦解與地震後的連鎖災變，我們呼籲了十多年。天然林砍伐後的生態災難，通常存有多年至數十年的潛伏期，一旦病發絕無藥救，必須等到堆積地形足以形成穩定角，天然次生演替復建完成，至少得花上數十、百年時程。 維持二百多萬年演化成果的天然林，是台灣維生生態系唯一根本的保障，老山林工作基層都知道，林學專家卻誓與天然林不共戴天，費盡一切預設心機，研擬終結天然林的理論，提供政策摧毀台灣的命脈，五十年如是，現今變本加厲。 專家們宣稱檜木林下欠缺小苗，無法更新，這些「老齡林」生病，若不加以處理，檜木林必將滅絕，所以枯立倒木的伐取，闊葉樹的清除，再種上檜木苗叫做「保育」，五十年全國篤信這神話。棲蘭檜木林保護運動期間，筆者問伐木派，台灣浮出水面大約二百五十萬年，檜木存在至少也該超過百萬年，百萬年來並無「林業專家」經營枯立倒木，為何沒滅絕，是否台灣獼猴在整理？如今林業專家改口說檜木林更新良好，所以一定要經營。 阿里山檜木林平均年齡六百歲至三千五百年，三十餘萬株被洗劫一空，日治時代沒人說是「老齡林」、「生病須動手術」；棲蘭山區系列幼齡林、壯齡林，全國僅存最壯麗珍稀的扁柏檜木林，被宣稱得了癌症，必須大改造；「醫生」對年青力壯的健康人宣稱，「你的心、肝、腸、胃...得了老齡症，必須換除」，原因只有一個，因為「醫生」是「專家」？！據聞今後四年，將近一百五十億的人民納稅錢，要花在如此的森林手術？！ 中華民國政府在紀元二千年的專刊上公然宣稱：森林「若任其自由發展，其演替方向不是優生性變化，就是劣生性變化，因此存在著滅種危機，可能造成基因資源之永久損失」，因此，「目前迫切需要」加速或擴大棲蘭山的「永續經營」，「以福國利民」；「醫生」對群眾說：「若任身體自由發展，結果不是優生性變化，就是劣生性變化，因此存在著死亡危機，可能造成你的不孕症」，因此，你必須立即接受手術，擴大各器官移植？！天然林一定要經營？！身體一定要手術？！林相變更、林相改良依然橫行，天然林動手術可以福國利民？！ 土石正在流，前因、後果我寫了十多年，林業摧毀天然林，繼之以不當造林、礦業、農業上山、觀光遊憩、神壇、小木屋，地震帶來無可預防的底層鬆動，千千萬萬的手術刀，一直在蹂躪原本健健康康的山林，於是血、肉、骨、髓橫流，因此，還是要由專家動刀？！不當的造林猶如在人肉傷口移植犀牛皮，治山防洪則每況愈下，專家還是堅持每年龐大的新台幣，丟向災難製造機？！ 天然林消失之後，濫墾跟進，局部土石潰決，台灣人就用金塊堆聚成的攔砂壩，蓄積平素下瀉的土砂，一俟大颱風、豪雨，零存整付，工程盡付爛泥，再花鉅資擴大營造，蓋在同樣血肉模糊的地體，而濫墾依舊、工程做不完、專家永遠有新理論與新技術。 1993年我寫了篇「新統治技巧」，闡述政府應付山林水保運動者的四階段，一開始不甩你（ignore），其次駁斥你（dispute），若不管用時就揍扁你（fight），還打不死就採用抄襲你（copy）策略。1998年搶救棲蘭檜木林運動之後，這些伎倆被玩弄得爐火純青，我們提出的世界自然遺產、生物歧異度、演替、演化、林地分類、保育等等訴求，官僚及專家複製了同樣的名詞、術語，全力捍衛「天然林一定要經營」，更且主動出擊，到處散播人定勝天、人力介入干預自然、反國家公園的邪說。 2000年的土石流驚惶中，媒體照往例來電探詢如何「解決」，我答「沒救」，絕望的告訴他：「專家不死，土石流不止，污染不除」，山上農民誰不暸解崩山壞水的根源何在，專家研究五十年，玩弄再多名相的結果，還是得面對山林潰敗的事實。 台灣人當了五十年增溫中的青蛙，有些早已肚破腸流，爐火卻更加熊熊。遲來的梅雨昏天暗地，我看見夏颱的悲劇正蘊釀，世紀交替真是陰陽交界？！天憐台灣！ 全文詳見：http://news.ngo.org.tw/reviewer/yufeng/2001/re-yufeng01121101.htm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