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
每年4月21日左右,是春天的最後一個節氣,這個時節,應是台灣地區雨量的豐沛期,此時也正是農人插秧後最需要豐富雨水滋潤的生長期,因此稱之「榖雨」。近年氣候異常,此時並未將下豐沛的雨量,南部甚至已經缺水,人與自然失衡了嗎?我們摘錄自【跟著節氣去旅行】中的文章,邀請讀者一同感受作者二十四節氣的自然世界,讓我們一起探索人與自然的和諧之道。
有人說,最能靜靜感受自然的人,要不就是很小很小的孩子,不然就是很老很老的人。也許風燭殘年更能領會自然的開悟,而初生之犢感情單純,與自然更加靈犀相通。大部分的成年人,總是庸庸碌碌地在紅塵中打滾,若不是藉由孩子的角度來看,以孩子的速度來走,恐怕難有閒情在自然中細細關照,產生物我兩忘之情吧!──范欽慧
台東蘭嶼 飛魚之歌
荳荳跟著其他達悟孩子到處探險。他們帶她去看椰子蟹,也去附近的涼亭上玩耍。她最喜歡在晒飛魚的架子下面盪鞦韆,這一盪就像是串連著一群小猴子,大家或爬或坐,全揪成一團麻花。只要有玩伴,到處都是快樂天堂。
我一直對荳荳的三歲生日印象深刻,那時幼稚園老師要求小壽星拿著一顆水藍色的地球,慢慢地繞著中間的太陽走一圈,地面上還寫著春夏秋冬,然後老師把荳荳從小到大的照片,一張張和小朋友分享,走完一圈代表過了一年,小壽星就慢慢長大了。
我的海洋
孩子們認真參與了這段儀式,我則被荳荳拿著地球的虔誠模樣所感動。荳荳出生在一個四月天,我還記得當天夜晚我在產台上哀號,荳荳被卡在骨盤,怎麼也下不來,折騰了好久才終於跟著羊水一同湧出,我的眼眶也盈滿了淚水。接著,她被護士抱到我眼前時,也是淚眼汪汪地看著我。這是我們第一次的相遇,我狼狽無助地望著這個小生命。我實在很難相信,自己體內居然有另一個生命,我甚至懷疑早在胚胎受精之前,她就已經躲在我的身體裡,偷聽了我所有的祕密。
多年之後我才明白,原來自己體內存在著另一片海洋,我用了九個月來體驗生命幾億年來演化的歷程,也見證了那由海洋走向陸地的神奇轉變。然而,孩子出生後並未脫離海洋,我用另一股潮水緊緊牽引著她,那就是母奶。就在我持續哺乳的期間,我與更大的海洋接了軌,在各種因緣的聚合下,我開始拍起海洋的生態紀錄片。其中蘭嶼的飛魚季是必拍的景點,因此連續幾年的四月,我都會來到蘭嶼,而荳荳自然跟隨著我的腳步,成了島上固定的訪客。
剛接《黑潮三部曲》影片的編導工作時,荳荳還沒斷奶,為了要兼顧工作與照顧孩子,當時牛牛決定留職停薪,陪我一起拍片,一起擔負育嬰工作。我們走遍了黑潮流經的彼岸,從蘭嶼、台東、花蓮,甚至到日本的沖繩、四國、和歌山......。在各種工作現場,牛牛總會帶著荳荳到附近的海邊玩耍(這部分是爸爸對女兒獨特回憶的蒐藏),等荳荳要喝奶時,再把她帶回我身邊。這是一段由黑潮與母奶兩股潮水交互衝擊的艱辛歲月,最後我順利哺乳到荳荳兩歲三個月,也順利完成了這部作品。
然而海洋的行旅並未結束,接著我又投入另一系列影片《重回海洋》的編導工作,讓我再度走訪蘭嶼,荳荳此時已是念幼稚園中班的五歲小女孩,正是活潑靈動的年紀。她總是背起小背包,跟著我搭飛機、坐船......,在一堆攝影器材、潛水氣瓶中穿梭,像是一位小小探險家。
這次我們住在漁人部落,每次來蘭嶼都住在不同地方,也各有各的機緣與故事。民宿老闆在一樓開了雜貨店與餐廳,到處堆滿各種瓶瓶罐罐,旁邊的涼亭正晒著一排排的飛魚。下了車,一群孩子向我們湧來,很快地他們注意到跟他們年紀差不多大的荳荳。而荳荳則是注意到這群孩子人手一隻的螃蟹腳。原來我們剛好遇上他們的螃蟹節,民宿主人說要請我們一起吃螃蟹,走進屋內的飯廳,早就聚滿了村民,他們把芋頭、蟹肉搭著一起吃,我端詳著那些被肢解的兇狠圓軸蟹,以前在墾丁海邊也曾遇見牠們,牠們喜歡躲在岸邊的珊瑚礁石中,兩隻大螯又粗又大,想必鮮甜可口。村民說,每年二到六月是蘭嶼捕飛魚的季節,為了要慰勞這些辛苦出海捕魚的漁民,他們的妻子會在四月螃蟹節當天,準備芋頭、螃蟹等食材,煮一頓豐盛的大餐,來替先生補補身體,也感謝他們的辛勞。
看眾人吃得津津有味,我想起上回來蘭嶼拍片,拿了一堆飛魚乾回家,因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烹煮,就用紅燒的方式熬了半鍋,結果口味上還是不太適應。飲食果然是文化的重要表徵,除了需要更多在地人的指點,有時還要配合當時的情境氛圍,才能展現真滋味。
當然吃不是我此行的重點,如何捕飛魚才是。我們找到了願意協助拍攝的達悟漁民,準備晚上跟著他們一同去捕飛魚。
飛魚的友情
荳荳在我身邊跟前跟後,漸漸熟悉了民宿的環境,便開始跟著其他達悟孩子到處探險。他們帶她去看屋外籠子裡被捉來的椰子蟹,也去附近的涼亭上玩耍。我發現,她最喜歡在晒飛魚的架子下面盪鞦韆,這一盪就像是串連著一群小猴子,大家或爬或坐,全揪成一團麻花。其實越小的孩子,他們之間的交流越是毫無藩籬,一下就可以成為莫逆之交,不管這裡是台北、蘭嶼或是任何天涯海角,只要有玩伴,到處都是快樂天堂。
不過,大部分的時候,荳荳得跟著媽媽去島上各地拍攝影像。同行的還有國立台灣博物館的黃淑芳教授,黃教授是藻類專家,我們在拍黃教授採集藻類標本的同時,荳荳也順便欣賞了潮池中的「眾生相」,像是顏色與造型都不同的各種海藻、巨大的陽隧足,以及一隻路過的飯島氏海蛇。
日落之後,我們回到漁人海邊,拼板舟一艘艘被推出小港灣,迎面海風溫柔得讓人陶醉。達悟漁民下海捕飛魚,是千百年來的生活傳統,以前是拿火把,現在則是點著頭燈,無論如何,這種單打獨鬥的方式,所捕到的飛魚數量有限,不像台灣的漁船用大型機械的網具,捕得滿滿一船的飛魚回去,看在達悟人的眼中盡是陣陣心疼。我們搭漁船出海,在海面上拍攝時,透過燈光的投射,我偶爾也會注意到水底快速穿梭的影子,船長用網子撈了一隻飛魚上來,欲振乏力的飛魚在甲板上不停地拍動雙「翅」,荳荳看得出神,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貼近地看著飛魚,在攝影燈光下,牠的身上竟閃著謎樣的藍光。我猜想,也許就在我們的船下,現正聚集許多牠的夥伴,牠們是否會因別離而生悲呢?荳荳感受到牠的無助,問了我一個問題:「媽媽,飛魚為什麼不飛走?」小寶貝不知道,現在是飛魚休息的時間,白天飛魚要「飛」,可能是為了躲鬼頭刀,可能是為了吸引母飛魚,或只是快樂地衝浪而已。白天「飛」累了,夜晚才會輕易落入人類的網中。
這幾天我們得拍飛魚季的各個流程,除了晚上捕飛魚、白天捕鬼頭刀,還有白天清理飛魚、繫上林投草繩、再放在架上接受日晒......,一位達悟漁民在這個季節顯然有得忙了。所有生活節奏也隨著這些自然資源的時序來進行,十月份之後,所有的工作先暫時告一段落,直到明年二月春節過後又是新的忙碌開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果人類能一直過著同樣模式的生活,也未必不是一件幸福,偏偏文化接觸帶來各種價值的衝擊,達悟傳統的生活面臨考驗,也讓人擔心有些美好的元素會因此而逐漸流失。
拍飛魚的日子,每天有女兒相伴,夜夜在浪聲中入睡,在浪聲中甦醒,有時趁女兒還在酣睡,獨自一人到附近的卵石灘上寫日記,想起這幾天荳荳所經歷的一切,包括第一次吃到非常難吃的林投果,第一次看到球背象鼻蟲,黑翅蟬、草蟬、糞金龜......,而我們的攝影師柯榮發,是一位童心未泯的孩子王,他甚至「引薦」了一隻攀木蜥蜴,要荳荳摸摸牠,跟牠做朋友,荳荳小心翼翼地把攀木蜥蜴放在手上,攀木蜥蜴顯得氣定神閒,倒是荳荳有些不知所措,急得汗流浹背。最後決定迅速放牠回到草叢中。
婆娑小島的回憶
記得好多年前,我曾經來到蘭嶼拍攝昆蟲,從珠光黃裳鳳蝶到大葉螽蟴,都讓我非常著迷;後來,我也來此錄過綬帶鳥、蘭嶼角鴞、巴丹綠繡眼等各種飛羽的叫聲。不過蘭嶼變了,有些地方因為道路拓寬,港口變大,之前拍攝的美麗景點也不見了,讓我有些感嘆,也有些無奈......
就在我們要回台灣的那天,荳荳突然拿出她的小畫冊,開始畫畫,我問她畫什麼,她埋頭回答:「飛魚。」原來這幾天跟著我四處奔波,飛魚的影像早已走入她的心中。荳荳每畫一隻飛魚就把它撕下來,沿著牆壁放,很快地,我們的房間放滿了五顏六色的飛魚。她的達悟好友們在門外張望,民宿主人不准這些孩子進入客人的房間。我問荳荳說:「妳願意把這些飛魚送給妳的好朋友嗎?」荳荳快樂地點點頭。於是,這群孩子在門外排了一列,一個個進到房內,環顧各種飛魚,選了一隻最喜歡的離去。
我們跟孩子們揮別,船遠離了蘭嶼,海面上出現了幾隻飛魚,一路相送。我滿心洶湧地望著這片藍色大海,真心感謝達悟的孩子與村民給了我們難忘的飛魚之旅。而荳荳則用自己的畫,回饋了這段飛魚的友情。我想,我永遠不會忘記,這段屬於我跟荳荳的四月故事,帶著濃濃的海洋氣息......
【分享多一點】
飛魚真的會飛嗎?
這個問題有點像是問飛鼠是不是真的會飛一樣。飛魚的「飛」,跟鳥兒的飛是不同的。鳥兒是透過翅膀飛翔,而飛魚是透過長長的胸鰭來滑翔的,牠的尾鰭可以快速擺動到每秒50次,然後撐開胸鰭衝出水面,看起來好像是在水面上飛翔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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