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近期中東與北非的政治動亂,其原因主要被歸咎於貧困、高壓、數十年的不公正與失業問題。但是很少有人意識到引起糧價上漲的埃及、突尼斯、阿爾及利亞、葉門、約旦和伊朗的動盪,也與日益嚴重的區域性水危機有關。
組成阿拉伯世界的這些國家,從大西洋海岸到伊拉克,擁有世界上最豐富的石油資源,這幾乎讓人忘記了他們處在最乾旱地區的事實。這裡河流稀少,人口增長刺激了用水的需求,地下水資源乾涸,他們幾乎完全依賴高價進口的糧食。
世界銀行、聯合國以及許多獨立調查研究都認為,對於這個在40年內人口將翻至6億、並且氣候變化將使其氣溫升高的地區來說,這些結構性問題已經成為政治隱憂,並且已經對政權造成影響。
最近的幾篇報導都先後指出,如果這些國家還不開始共用自然資源,或仍不克制能源與水的大肆揮霍,那麼,過去5年中在北非與中東發生的3次糧價嚴重飛漲而造成的動亂與示威行動,都可能只是更大災難的前奏。
瑞士外交部長米舍麗娜卡爾米雷伊在2月份表示:「未來影響中東地緣政治的主要因素將會是水,而不再是石油。這個情況非常嚴重。」
當時她向歐盟提交了一份由瑞士與瑞典政府資助的研究報告。
藍色和平報告對7個國家的長期前景進行了考察,包括土耳其、伊拉克、約旦、巴勒斯坦及以色列等。該報告表示,其中5個國家已經開始遭遇嚴重的結構性缺水,且這整個區域的水資源都在日益減少,好景不長。
撰寫此報告的戰略智庫集團的研究員桑迪普瓦斯勒卡爾說:「除非有重大的技術突破或是奇跡般的新發現,中東將無法逃脫嚴重缺水的厄運。」
掌握著豐富石油資源的獨裁統治者們已經能夠自如地通過控制自然資源來統治民眾,同時還從美國等其他國家大量進口糧食,用這種「虛擬」水或稱「內嵌」水的形式補充水資源,以此平息國內的政治動盪。
但是,位於華盛頓的戰略研究中心CSIS中東項目主任喬恩阿爾特曼認為,當糧食價格達到破紀錄水準,而人們對水和能源的需求飛速增高時——就像現在這樣——現有的政治關係將會被打破。
他說:「對於中東各國來說,水是社會穩定的重要組成部分。政府提供糧食與燃料補貼的同時,還會提供廉價甚至免費的水,以此來穩固政權。但是一旦這些補給物資被中斷,社會的不穩定就隨之而來。」
「目前,水對引發動盪的過程中所起的作用相對有限,但很難擺脫其影響。未來的水資源短缺將比過去的類似情況要持續得更長,各國政府過去應對水資源短缺的策略已經遠遠不夠了。」
「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中東政治分析家與作家維肯徹特里安說道:「阿拉伯國家的糧食安全問題全依賴於其他國家——澳大利亞的洪水與加拿大的冰凍都讓他們緊張,就好像是發生在阿爾及利亞與埃及本土一樣。」
徹特里安說:「在2008與2009兩年,阿拉伯國家進口糧食花費了300億美元。然後,糧價上漲導致了一連串的動亂,也讓那些數百萬的失業與貧困人口更加艱難。阿拉伯世界的經濟悖論在於,他們依賴石油價格而生存,但一旦能源價格升高,就使得他們進口的糧食更加昂貴。」葉門是該地區糧食和水最匱乏的國家,也是阿拉伯世界最貧困的國家,該國居民每年可以支配的用水量平均不到200立方公尺,遠遠低於國際上1000立方公尺的貧水線,80%到90%的糧食都依靠進口。
據葉門的水與環境保護機構主席施蒂瓦透露,該國主要的21處蓄水層中有19處已經失去了補給能力,因此政府正在考慮搬遷擁有200萬人口的首都薩那,因為那裡將在6年之內乾枯。
他說:「缺水問題已導致不同階層間的政治關係更緊張。我們遇到了大麻煩。」葉門已發生兩起國內騷亂,2月間首都發生了暴亂。聯合國世界糧食計畫署駐葉門代表吉安卡洛希瑞說:「高糧價與(該地區)的不穩定有明顯關聯。乾旱、人口與缺水等問題都加重了事態。自然資源帶來的壓力與日俱增,這裡不堪重負。」
希瑞說:「請看最近發佈的(葉門)輕武器調查,他們想記錄下他們所謂社會暴力是如何增長的,而這種暴力是由水資源與土地的壓力引發。社會暴力膨脹,由此造成的死傷情況嚴重。這所有的壓力,是造成南部與北部騷亂死傷的元兇。」
其他的阿拉伯國家也好不到哪裡去。在約旦,其對水的需求量預計將在未來20年內增一倍,而人口增長以及與以色列長期的水資源爭奪戰都使得它正面臨著嚴重的水資源匱乏。世界銀行稱,該國的人均用水量將在30年內由現在的2億立方公尺降至9100萬立方公尺。巴勒斯坦正在與以色列如火如荼地爭奪脆弱的水資源。
阿爾及利亞、突尼斯,與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7個酋長國,以及摩洛哥、伊拉克與埃及都面臨著缺水的問題——他們的用水量遠超過從雨雪中得到的降水。只有土耳其有充沛的水源,但它並不會與別國分享。阿布扎比,世界上最浪費水的城市,將在40年內用光古老的原生水資源;利比亞耗費200億美元在沙漠地區開鑿深井獲取不可再生的水資源,但也不能確定這些資源能用多久。沙烏地阿拉伯對水的需求在過去25年中激增了5倍,並將在未來20年再增一倍,對電力的需求每年增加10%。
藍色和平報告強調了該地區許多主要水資源急速乾涸的情況。死海水位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已經降低了46公尺。而伊拉克的沼澤地已經減少了90%,同時,加利利海(以色列最大的淡水湖)正面臨著被其底部的泉眼鹽鹼化變為鹹水湖的危險,一旦發生就無法逆轉。
同時,聯合國表示,由於實施灌溉與密集農作等問題,導致了土地漬水與脫鹽,農田將荒廢,無法再耕作。
一些石油資源富足的阿拉伯國家慢慢陸續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多年來他們從地下水層抽水來灌溉並不適合在本地生長的作物,並且已經開始淡化海水。在波斯灣與地中海沿岸已經建造了超過1500座海水淡化廠,為北非與中東提供飲用水,這些淡化水占全世界淡化水的2/3。
這些淡化廠取來鹹水或苦鹹水,要麼加熱、汽化然後將鹽與雜質分開,要麼過濾。據環保組織世界自然基金會透露,這是一種「昂貴的、高能耗的、排放溫室氣體的獲取淡水的方式。」但是隨著該產業的蓬勃發展,成本正在降低。
許多小型社區也在建設太陽能的淡化廠,但卻無法阻止其產生的高濃度的鹽排放物,從水中分解出來的雜質最終還是回流到大海或含水層中,會殺死海洋生物。
直到現在,這些國家才開始看到海水淡化的副作用。海灣某些地區的鹽含量已經比正常值高出了8倍,這主要都是由許多大型淡化廠濾出的鹽分回流到已經富含鹽分的海水中而導致的。海水中的鹽分過高不僅會降低淡化廠的淡化效率,更將在許多區域,為海洋生物帶來威脅,影響珊瑚生長,打擊捕魚業。
海水淡化同時也讓獨裁者與菁英階層繼續肆無忌憚地揮霍用水。上世紀7、80年代沙特石油收入的20%都用於使用潔淨水灌溉小麥與其他作物,而這些作物根本就不適合在這些地區生長。用於灌溉公園、高爾夫球場、路邊綠地與家庭花園的水都是以高成本得來的潔淨飲用水。用於使海灣國家那些並不隔熱的建築製冷所耗費的能源與水量多得不可思議。
少數的阿拉伯領導人認識到要預防生態災難就必須控制對水與能源的浪費。阿布扎比酋長國正在修建馬斯達爾城,該城耗費200億美元,將是一座以可再生資源維持運轉的未來之城,環境部門將發揮先鋒作用大力推動節水行動。耗水量大的草坪將被水泥地替代,要求所有建築採用節水措施的新法規也已經推出。
「我們不能再繼續免費發放水與能源。這對誰都沒有好處。」環境部門的助理部長穆巴拉克說:「我們必須改變,也一定會改變。我們明白自己必須要找到合適的出路。」
伊裏蘭事務管理部門的宣傳主管舍希說:「真主不會喜歡那些浪費的人。守衛資源與水也是教義中的核心思想。《可蘭經》認為水是生命的支柱,因此我們必須節約用水,先知穆罕默德也引導我們這樣做。」
卡拉克里斯南,阿布扎比一所大型印度學校中生態組織的成員,他認為人們對缺水的認識已經明顯得到提高。「當我們為人們展示出他們一天要用掉多少水,他們都很驚訝。這些水量能讓我們裝滿550瓶容量1升的瓶子,人們都無法相信。現在各個學校都在你爭我趕地減少水資源的浪費。」
阿布扎比境內超過2千座清真寺都安裝了節水裝置,能夠每年從禮拜之前人們沐浴清洗用水中節約出數百萬升水。其他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國家也將效仿。
更有力應對水危機的措施是轉移農場並且建立保護區。沙烏地阿拉伯表示在2008年減少了12.5%的國內小麥產量以節約用水。現在它還補貼農場主在非洲購買土地。自從最近埃及等北非國家的動亂開始後,沙特增加其小麥儲量至原來的2倍,也就是140萬噸,以滿足全年的需求。
這些國家現在意識到他們多麼脆弱,多麼容易發生動亂。阿布扎比與杜拜所在的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已經開始修建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水庫,能夠儲存2600萬立方公尺的淡化水。一旦完工,其儲水量可使用90天。這樣說明現今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已經完全依靠淡化水生存。
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國家應急管理委員會理事長魯買提說:「水的問題可能引發戰爭。」他在國民議會上說:「使用地下水來發展農業是在冒險。即使我們暫時能保全自己,但我們的後代難以倖免。」
他說:「我們正面臨水短缺,我們應該要考慮如何找到保存水資源的方法,而不是將水大肆用於農業。」
藍色和平總結,缺水問題已如此危急,在近幾年內,互相衝突的各方陣營別無選擇,只能互相合作、分享資源,否則將面臨毀滅性的暴亂。這樣的話,缺水危機可能並不會成為衝突的潛在推手,反而會為一種新型和平關係的出現提供機會,如果已經有充分的、永續的清潔水資源,沒有哪個國家願意被捲入軍事衝突。這聽起來十分樂觀,近來橫掃阿拉伯地區的要求改變的風潮,讓我看到一切皆有可能。
中東水問題相關資料
10.7% --
2010年埃及糧價上漲幅度
25% -- 到2020年,沙特對水的需求預計將增加的幅度
2.9% -- 葉門年人口增長率
14立方千公尺– 在過去30年(1980-2010)中死海減少的水量
240立方千公尺–以色列年人均用水量
75 立方公尺– 巴勒斯坦西岸地區年人均用水量
0.53美元– 每立方米淡化水的成本
120座–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卡塔爾、巴林、沙烏地阿拉伯、科威特以及伊朗所擁有的海水淡化廠數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