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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作家] 「傷痕地文印象」一次賀伯的飛航體驗 (三) 作家:陳玉峰 「最後的處女林」 就是這裡,台灣山林最後的子宮,涵蘊福爾摩沙的精靈與天使。然而,這片天然,不及國土面積的百分之五,其未來仍繫於未定之天。在此巉岩嶙峋,棲居著冰河之民,負隅孳息於終極絕境,但不知還得保有幾分堅持?借助鳥瞰,我瞥見林海的破綻或死角,也就是如八通關大斷崖、對高岳崚嶒下的流岩,以及大小折皺斷層的天然崩塌地,那等悲壯,好似在切腹者盤坐的右斜側架上宣紙,以飛濺的鮮紅,揮就一幅潑墨。而且,整個自然山林其實甚孱弱,存有禁不起任何意外的單薄,僅在蠕動易碎的山群上,披覆一層精緻的綠蓋,卻已費盡諸神兩百餘萬年的編織,還需女媧隨時的修補。 郡大山壯碩但單純,一覽無遺而毫不保留,從山頂抖落千餘公尺以迄東埔溫泉區,寬闊的胸腹卻已遭受林業啃噬而傷痕累累,而歪斜曲折的斷層線縱裂,從山肩開膛破肚直貫陳有蘭溪谷,雨水逕流結伴匯聚,每逢頑石階梯便形成一道水簾,所謂「七絲瀑布」,形容的就是如此層層跌跌的跳躍,空中估算,約莫八、九次的跌撞;至於「父子斷崖」,自古以其險巇,說是父親也照顧不了親兒的驚悸,其實,不過是山麓一小道斷層切口,東埔溫泉及布農保留地即其左鄰,海拔一千兩百公尺,正是全台最宜人居處,原住民族不知花了數百、千年,總算發掘出台灣自然生界的奧妙,原來此等地區正好避開霍亂、瘧疾等熱帶瘟疫的溫床,復可發展台灣原住民族獨步全球的小米文化,可謂人與土地交融的最佳典範,忠實且貼切反映台灣生界特徵的主體本質,奈何一個世紀兩大政權的山地平地化政策,將之化為污泥,如今,陳有蘭溪中游兩側的所謂保留地,在漢人入侵,強取豪奪的傳統悲劇催化下,悉數淪為供應都會奢侈物質網的禁臠,而地體柔腸寸斷,惡形惡狀的「弱勢農民」,還假借原住民名義興風作浪,地方政府也順水推舟、樂得共犯。 「歷史應未眠」 我們再度沿著對高岳的向陽面繞飛,越塔山而盤旋於祝山、阿里山區,一處歷史不得安眠檜木原鄉,曾經三十萬株紅檜與台灣扁柏的巨靈,被禁錮於「樹靈塔」內,成為永世不得超生的怨魂,所幸,避開了每年數十萬庸俗遊憩的騷擾。這裡,我擁有星辰般記憶,搜尋樁樁件件后土遺跡,探討原文化失落的環節,還有,古老的情與愛。 十六年前我調查阿里山的霧林帶,只找到斷垣殘壁的淡淡悲哀。今天,借助鷹眼定位,終於找出避難於陳有蘭溪畔的檜木遺孤,如同慘絕人寰的埔里郭百年事件,被入據漢人詐欺殲滅的邵族,老弱殘民避走眉溪,於溪谷中「聚眾哀號達半月之久,旋散去」;這群阿里山檜木最後的香火,我藉由冬葉褐黃的指紋驗明其正身,而老少檜群依偎,在此谷地泣血。 今之阿里山,但見中國式琉璃瓦在晚霞中輝煌映照,整齊劃一的柳杉樹塔則來自東瀛,各自五十年深淺不一的定根,以櫻花、梅花為節慶,每年陽春之交,便有準確的緬懷,馬關條約談判桌上,勝利一方的獰笑。 西出阿里山公路,植滿外來樹種的國有林地,僅有這條蜿蜒險峻在遊走。自從二十年前所有的原始森林隕落後,慕名而來的台灣人依然相信,他們遊覽了寒、溫、暖、熱四帶的自然,並且購買了瓶瓶罐罐的芬多精,人山人海,以喧嘩填補曾經是針葉、闊葉的空間,以及我業已消逝的青春。整整六千個日子,我的筆記登錄這條山徑、草木、人禍的世代交替,只留下地土受戮的斑駁傷痕,十字路以下,悲慘壯觀的茶園,再度顛覆我的腸胃與思路。 殘忍的動物活體實驗,以間歇性電擊折磨籠中狗,狗兒哀號撞跳。當傷害的強度、頻率增加至特定限度,被試驗的狗只會口吐白沫,毫無掙扎的接受任何傷害,此之謂「習得性無助感」;對於阿里山公路兩側,以及全台違規農業上山荼毒原生林的打擊,我是那條垂死的狗。 1991年1993年年我揭露濫墾、盜墾的事件,夥同環保團體至此進行封山的抗爭儀式,不過是電擊初期無助的撞跳。如今,我必需艱難的證明我還有心跳。雲霧自巃頭山腰湧進,有如核子彈頭溫柔的引爆。我關閉拍攝的機門,直奔水上機場。 【文章連載】 全文詳見:http://e-info.org.tw/reviewer/yufeng/2002/yu02010101.ht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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