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某
「勺」,挹取也。象形。
挖耳勺,古今不外乎「耳扒子」等一聽就知的名稱。但在唐代,因當時用鐵製的,耳中有垢,用它一挖了事,故亦稱「鐵了事」。而台灣話卻稱之為「消息仔」,大概取意耳朵一挖乾淨了,就聽得到消息。
掏耳,從來只是庶民生活底層裡的一件細微瑣碎之事,手銜著小小耳勺,小心翼翼的伸入耳内輕輕掏挖。原以為這該是全世界普遍共通之舉,但這等本能層面微末需求的小事,卻僅流行於東亞文化圈。而在中國、日本、越南等亞洲國家甚至有以挖耳為業或理髮業兼之的一項服務。舊時,於剃完頭後,剃頭師對著光線,一手將一耳耳廓拎起,以耳扒子探入耳內挖取耳垢。因而,剃頭挑上都掛有「朝陽取耳」的字牌。
根據日本長崎大學科學家的研究發現,人類耳垢可分為兩種,呈乾燥屑塊狀的是「乾耳垢」,而呈濕黏液狀的則是「濕耳垢」。耳垢類型的差異全靠人類DNA中位於第16號染色體上的「ABCC11」多型性基因所決定。因為該基因跟腺體的分泌功能有關,如果是G/G或G/A型是屬於濕耳垢基因,97%的非洲與歐洲人屬於此型。東亞人則多為A/A型乾耳垢基因,南亞與中亞人則乾濕各半。而濕耳垢的歐美人因頂泌汗腺的數量較多,約近9成與腋臭症(狐臭)有高度的關聯,乾耳垢的亞洲人體味則較不明顯。由於耳垢牽涉著人種的差異,日本科學家進而調查了各族裔的差異且繪製了「全球耳垢基因地圖」,此圖有助於描繪遠古人類如何遷徙及分布。
耳垢又名「耵聹」。通常人們總以為耳屎就是耳內的垃圾,需不時的清理。然而這種在醫學上稱為耵聹的東西,是由外耳道耵聹腺分泌的一種淡黃色黏稠液體,富含氨基酸、脂肪酸、免疫球蛋白等物質,可保護外耳道上皮,發揮抑菌的功效,並阻擋灰塵、小飛蟲等進入以保護耳膜,不宜時常挖取。俗語說:「耳不掏不聾,眼不撥不瞎」,就是在提醒不要常挖耳朵及揉眼睛。
清朝時期漢人大量渡海來台,在沃野千里的島嶼上落地生根,並將原鄉的生活習慣與宗教信仰移植,然而時間一久,也漸漸地發展出獨特的台灣文化。鹿港天后宮、艋舺龍山寺及三峽祖師廟等的木雕、石柱上的人生四暢圖,就是取自庶民階層題材的四種舒暢姿態:《伸腰、捻鼻、搔背、掏耳》,四位老者的打扮,平淡的四種日常動作,卻能讓人心領神會地莞爾一笑。
或許是挖耳勺微賤之故,挖耳朵的歷史難以考據。然而,地下出土的文物多少可以讓我們一探它幽微隱蔽的歷史淵源。
過去,考古工作者曾在南昌的在一座三國時代東吳的古墓中發現了一只黃金製成的龍形小器物,龍舌是挖耳勺,龍尾尖為牙簽。也在距今2500多年前的陝西秦公大墓(秦景公)中出土了一枚略帶黃色的玉石雕琢成的挖耳勺。更早則在距今3200多年前的殷墟中發掘了一個古墓,墓中發現兩枚魚形的玉製挖耳勺,頭部的魚眼,透雕為孔,穿繩後可以佩在身上,口、背、胸、尾,紋飾清晰,十分精美。此墓主叫婦好。據甲骨文所載,婦好為商王武丁之妃,極為受寵,不僅主持祭占,並為王室重要將領,也一度出入征戰,握有重兵,是已知最早的女政治家及軍事家。
當人們看到這些距今久遠出土的纖細而溫潤的玉製挖耳勺時,是否會覺得這些難登大雅之堂的小物件,在人們耳中有垢微癢難舒之際,滿足了本能上最基本的需求,也揭示了所謂的人生享受,並不在富貴榮華般的生活饗宴。就像鏤刻在廟宇石柱上的人生四暢圖,那半瞇著雙眼,搔搔微癢的耳朵的模樣,真實地讓我們感受了文物的鮮活,體味了歷史的溫暖。而就在滿足那卑微的小小需求中,讓我們理解到原來人類共通渴求的幸福感與價值觀,其實並非那麼的遙不可及……
從古墓出土的文物裡,我們看到如同生時的縮影情事都被妥貼地安置,彷彿只是短暫的離去,猶伴著隨身之物與不捨的心情,而又那樣的視死猶生地,把平常瑣碎的生活物件也帶進了再也無能領受的無限時空裡,默默地填補了生者那道心裡的小小裂隙。
耳垢,這為人所輕鄙的身體代謝物,讓人難以置信地竟牽連著人種和體味差異的基因類型,甚至還可能揭開人類從非洲出走的族群大遷徙的秘密!而庶民文化中最卑微的掏耳朵,也在地下出土的文物裡讓我們看到人類在本能的需求上生死不異。甚而視為人生暢快之事,刻呈在廟宇裡。
原來,人世最不可丈量的距離,不在生死,而在離自己最近的心。一如那不起眼的小小耳垢,竟隱藏著人類起源的大事紀!
本文轉載自得閒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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