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3日香港訊,詹嘉紋報導
陽光下,調查船緩緩行駛,研究員於船首觀察波光粼粼的廣闊海面。微風徐徐,波瀾不興,很海派的悠閒。
忽然間,船首起了小小騷動,研究員快速回報一連串編號數字,船馬達停止運轉,氣氛頓時緊張起來,所有人拿起相機對準海面,不遠處,幾抹粉紅身影輪流自波浪間閃現,快門「喀嚓喀嚓喀嚓」地響著…
保育關鍵:長期監測
其中一頭成年白海豚,綽號Wingo,牠身上(露出海面的可見部分)幾乎已見不到灰黑色斑點,整體呈現漂亮的粉紅色,年齡估計約有30歲以上,Wingo的頭部後方有一圈明顯勒痕,香港海豚保育學會會長洪家耀表示,研究團隊在1997年就曾記錄過Wingo身影,牠是他們發現的第11頭白海豚,當時Wingo頭部遭到纏繞物纏住,網繩陷入肉裡,後來雖幸運擺脫,但已造成難以磨滅的疤痕。
洪家耀說:「Wingo不是特例,還有更慘的。」拿出PhotoID(照片辨識)資料夾一翻,果然每隔幾頁就能看到海豚身上的「人為印記」。
拍完Wingo與牠的同伴後,調查船返回航道。資深調查員Vincent說,監測主要依照事先設定的穿越線行駛,力求涵蓋整個調查水域,過程中必須記錄海象、氣候以及在路線區域內遇見的白海豚。
這樣的監測有助於了解白海豚族群範圍、數目,而透過照片辨認個體,也可以找出牠們的洄游路徑。有時也輔以海下錄音,用以了解正在進行中的一些工程產生的噪音對白海豚的干擾程度。
除了海上,還有陸地監測,研究員在陸地上用儀器追蹤海豚移動的路線,並觀察海上船隻對白海豚的影響。
從研究到保育
自1995年開始,洪家耀博士開始投入白海豚監測及保育,2003年成立了香港海豚保育學會(HongKongDolphinConservationSociety)是香港唯一專為保育鯨豚動物而設立的學會,也是東南亞最早的。
洪家耀說,自己一開始只是克盡學術研究員的本分,記錄、分析這些居住在香港海域裡的鯨豚,但知道得越多,有感人類囿限於成長=無止境開發的價值觀中,很少/完全不在意環境遭到犧牲,不停奪取、壓縮中華白海豚的生活空間。為了讓更多人重視環境問題,因此投身保育,一做就是17年。
也因為洪家耀的堅持,香港的白海豚調查累積了較豐富的資料。從歷年觀察數據來看,在大嶼山以西、西北及東北這三個白海豚主要出沒區域,白海豚的族群數量從2003年的158頭,下降至2011年的78頭,十年內少了一半,研究人員十分憂心。而族群持續下降的原因,與香港及附近珠江口、澳門、汕頭等海域幾年來不斷興建的海上工程高度相關。
填海造陸的迷思
香港由256個島嶼組成,面積1100多平方公里,為台灣的1/32,人口密度卻高居全球第四,地小人稠、山多平原少的條件,讓香港不斷往海上尋求更多發展空間,因此他們學習精衛,挑戰填海造陸,還真的成功製造了不少陸地,例如赤鱲角機場、香港迪士尼樂園都是其中一部分。
雖然填海造陸帶來了經濟發展上的好處,但喪失天然海岸線及海灣,以及工程進行時對環境造成的擾動,都讓海中生物不堪負荷。由港、中、澳三方共同出資合建的港珠澳大橋,及赤鱲角機場欲興建的第三條跑道等,都必須進行大規模填海造陸,而地點鄰近或甚至直接就在白海豚活動海域上,嚴重威脅白海豚的生境。
於2009年動工的港珠澳大橋,位於珠江口伶仃洋海域,是世界上最長、以橋隧組合方式,三線雙程行車的跨海通道,全長約42公里,建成後連接珠海、香港、澳門,以推動三地經濟發展。
洪家耀指出,大橋橫跨中國珠江口中華白海豚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雖然香港部分提出進行海下打樁工序時必須避開白海豚繁殖季節、不可採用噪音大的水底撞擊方式打樁等6項條款,有條件接受了此案環評,但工程需填海138公頃,仍縮小了白海豚的棲地。鑽掘海床時再次翻攪沈積海底的污泥,也恐造成海水污染。因此,學會目前每個月進行4天監測,將持續54個月,以監督工程對白海豚的影響。
機場的第三條跑道則需填海650公頃,建造資金超過4800億台幣。
洪家耀表示,跑道選址範圍和在北大嶼山活動的白海豚重疊,水流也將因此改變,生活在此的海豚可能會必須忍受較污染的海水,當環境越來越惡劣,白海豚最終可能會被迫放棄這個重要的活動範圍。
而機場現存的海天客運碼頭,其頻繁、高速的船務,和周邊海域白海豚數目大幅下降脫不了關係。他強調,香港機場管理局必須先解決海天碼頭高速船造成海豚數目減少的問題,並增加其生存空間,才能評估第三跑道對海豚的影響。
日前,學會和數個環保團體聯合要求第三條跑道工程必須提出更嚴謹、仔細的海洋生態、空氣品質及航機噪音環境評估,並計算工程所耗費的外部成本,因為環境受到破壞是全民必須共同承擔的,不能只算工程建設的費用。
而除了上述工程外,尚有25處填海造陸選址及石鼓洲海上焚化爐興建的計畫正在進行中。
魚光光,心慌慌
若說海上工程譬如隔壁鄰居永不停歇的裝潢及整修,讓倚靠聽覺討生活的白海豚難以忍受;漁業資源匱乏則像是物價上漲,白海豚必須加班工作,才能覓得足夠裹腹的食物。洪家耀說,調查團隊曾以海下聲納錄音,發現白海豚在夜晚仍十分活躍,到處找東西吃,十分不尋常。
雖然觀察海豚身形,尚未發現特別營養不良或者瘦弱的狀況,但必須花更多時間覓食卻對族群延續影響深遠,不但會造成免疫力下降,也使繁殖率下降。白海豚原約3年生一胎,現在大概5~6年才生。母豚育幼時間也拉長了,原先幼崽1年就能離開媽媽獨立求生,但現在變成2~3年。
就算好不容易懷胎生子,還有另一個考驗必須面對──水質污染,因生物累積效應,造成母豚體內及乳汁含有高濃度重金屬,剛出生的幼崽或體質虛弱、或抵抗不了高濃度毒物,夭折率逐年攀高。
民間保育,亟需人手
眾多的海上工程如火如荼進行中,海水污染及漁源漸枯日益嚴重,縱然白海豚曾在1997年獲選香港回國中國時的吉祥物,然而這麼多年來,民眾對於保育白海豚是否更為重視,或者,對於圍繞小島的海洋環境更加尊重、愛護?
對此,洪家耀難掩悲觀,他認為發展思維仍遠遠凌駕環保,除了與自身利益相關的事,一般人很少分神關心,而環境破壞或一條白海豚的死去,與油價上漲、股票下跌相比,是來得遙遠而無關緊要的。
以NGO/NPO的角色推動保育並不容易,對研究員出身的他來說,其實最困難的就是拿捏研究與保育工作量的分配,這兩樣工作都非常花時間,太多事情要做、可以做。
儘管香港農漁自然護理署10餘年來都十分支持這項調查研究,學會得以堅守崗位,為白海豚累積可觀資料,但投入守護環境的人力卻一直很缺乏,洪家耀希望能有更多人投入這個領域,發揮更大力量來捍衛白海豚。
重點不在形式,而在執法
比起香港白海豚,台灣白海豚的處境更為艱困,因棲地、活動範圍較狹小,不論海岸開發或海洋資源缺乏,都無處可逃。
對於台灣正為了劃設白海豚重要棲息環境而努力協調地方及各界,洪家耀認為,其實保育方法很多,例如台灣白海豚的傷亡,大部分是因為使用不當漁法,應著手將這項威脅自白海豚的棲地移除。設立重要棲息環境當然也是其中一種方法,但重點在於執法,若劃設後卻無法落實執法(很不幸地這種狀況常常發生),最後只是淪為紙上公園,對保育白海豚的實質效益有限。
同樣地,香港在保育白海豚方面,或許還不算做得很好,不過至少十幾年下來,累積了扎實的數據資料。每當有不利白海豚的人為舉措要進行時,這些數據就是最好的盾牌,讓政府當局及相關開發單位有所本,判斷如何做對白海豚才是最好的。
望著白海豚粉紅色的身影,心中難以自抑地充滿感激與感動,現在的我們還有機會看見牠,但如果現實環境一直無法改善,這些美好而堅強的生命還能支撐多久?當這群食物鏈的頂級消費者消失之時,或許也代表海洋生態系又離崩毀更近一步,而人類終究無法再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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