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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與倫理] 生態保育之父李奧波「土地倫理」的啟示(六) 作者:陳慈美 (生態關懷者協會) 三、從主流思想「出走」 李奧波的一生(1887-1948),正好與生態學觀念的演變以及美國歷史的轉變同步,若想要對他的貢獻有較深入的了解,一定要從他所處的社會、文化、歷史脈絡(context)來切入。首先,緊接著達爾文所帶來的思想改革之後,生態時代(the Age of Ecology)開始走進人類的歷史舞台,李奧波正是為這個新場景啟幕的先鋒;其次,由於美國邊界的消失(the disappearance of the frontier)以及民眾對於垃圾劇增和濫用天然資源等現象逐漸有所醒覺,因而認知到保育的必要性;此外,更因為李奧波本身具有喜愛大自然的天性、嚴格的科學訓練、長年在美國各地山林間工作的經驗等,這些因素都深刻地影響他的生命歷程1。 (一)自然生活的氣質 李奧波不但遺傳了源自德國血統裡對自然的喜愛,更由於他的外祖父是在德國受過專業訓練的景觀建築師,使得他對美學的敏銳感便經由他母親而傳承,成為後來整合到「土地倫理」中的一個重要哲學考量。童年時期在家鄉附近的密西西比河邊垂釣和打獵的經驗,更使他培養出對自然的欣賞和熱愛。這些因素塑造出他生命的氣質,永遠無法磨滅,因此,他在《砂地郡曆誌》的序言中說:「對我而言,有機會看野雁比看電視重要,而去尋找白頭翁花的機會,和言論自由一樣,是一種不可剝奪的天賦權利。」序言的最後,對於在20世紀上半期逐漸走向物質享受的美國社會,他提出非常肯切的忠告:「在這時候沒有一件事比這個更有益健康:就是對於過多的物質享受要有一點健全的厭惡2。」 書中有一段對春天裡灑滿沙地的白色小草花的禮讚:「兩眼望天而希望春天來臨的人,從未看到如草花這麼小的東西。兩眼下垂而對春天失望的人,不自覺地把它踩在腳下。而用雙膝跪在泥地上去尋找春天的人,不但找到它,而且是豐豐富富地得著。」他正是那用雙膝跪地尋找春天,而且滿懷豐收的人!雖然「草花不會動人心弦,沒有詩人去歌頌它,有位植物學家給了它一個拉丁學名,然後又忘了。」但真正懂得自然無聲語言的人,怎麼會在乎拉丁學名?李奧波與大自然之間的關係,早已超越狹窄的科學知識的領域! (二)早年的經營理論 李奧波一生寫許多論文、散文、及手冊等,其中最重要的著作除了大家熟悉的《砂地郡曆誌》外,還有一本就是於1933年所出版的《可供狩獵的野生動物經營管理》(Game Management)。在那時候,歐洲雖然已經有300年的野生動物經營管理傳統(game management tradition),但還不能算作一門科學,李奧波是把野生動物的經營管理從混雜的假設推測及爭論當中,提昇成一門科學的第一個人,因此,這本書當年被視為從事野生動物經營管理工作者的經典,但是,書中的思想仍是以人為主的利用主義。因為自19世紀以來,美國的自然保育理論主要著眼在如何能讓自然提供人們更多的利用機會,李奧波所就讀的耶魯大學森林系,即為倡導資源利用的學術殿堂。所以,李奧波早年為了使大自然儘量生產對人類直接有益的資源,曾經主張把新墨西哥州最後一隻野狼與山獅都趕盡殺絕。不過,即使是在那時候,他仍呼籲要把某些地區劃定為沒有道路、不能為人所用的原始野生地區,並在1924年大力促成新墨西哥州吉拉國家森林區的設立。 20世紀上半發生在美國境內的環境問題與生態災害的教訓,以及生態學知識的不斷增加,使得只考慮生產與利用的保育論點逐漸被淘汰,李奧波更是促進這觀點改變的關鍵人物。當學生們正努力研習他的《可供狩獵的野生動物經營管理》時,他自己卻已經開始公開反對他原先所贊成的理論與策略。 (三)李奧波的懺悔錄 李奧波的轉變並不是突然的,長年山林經驗中的反省,使他慢慢蘊釀而成以自然界的生態關係為基礎的保育觀念,因而極力強調「整體性生物學」和「自然史」方面的研究,並堅決主張:「保存生物社群的完整、穩定和美」。書中有一段記載,極為生動地描述他的轉變,內容大意如下:有一天,他與家人在一片懸岩上午餐時,岩腳下一條湍急的河中有一隻母狼和6、7隻初長成的幼狼,涉過急流爬上岸之後,在他們懸岩腳下一片開闊的平地中央嬉戲抓打,扭動翻滾。於是,他們所有人都猛向狼群發射子彈,直到所有子彈都發射光了才罷手。 當他們走向已經倒下的母狼旁邊時,正好來得及看見一股兇惡的綠火在她眼中熄滅。李奧波就是在那個時刻才深切地體會到:「在那雙目中,有某種我從前所未見的東西……某種只有她和山知道的東西。」他說:「那時候我還年輕,一槍在手見獵技癢。我以為,如果狼少則鹿多,那麼,沒有狼就是獵人的樂園了。但看見那綠火熄滅,我意識到狼和山都不同意這種看法。」於是,李奧波以近似奧古斯丁的《懺悔錄》的筆法,寫出《像山一樣的思考》(to think like a mountain),承認他因短視和人類中心的心態作祟而得罪了大自然(sinned against nature)。自此,他開始學習「像山一樣的思考」,也開始學習重新建立一種完全不同的保育觀。 (四)狼嗥的奧祕 當美國一州接一州地把狼(以及其他兇猛的肉食動物)趕盡殺絕之後,李奧波看到那些沒有狼的山的面貌時,他描述道:「這樣的山,就好像有人給上帝一把大剪刀,要祂除了剪樹之外,不准做其他的事。結果,原先指望有的鹿群,因為繁殖太多而死亡,餓骨不是和山艾的枯枝一同暴露山野,便是在高不可及的檜樹下腐化。」他終於理解到:「正如鹿群生活在對狼的極度恐懼之中,山也生活在對鹿群的極度恐懼之中。然而,如果一隻公鹿被狼殺了,兩三年後便能補充起來,但一座被鹿抓下的山,卻是幾十年也無法恢復。」結果,「我們有很多風沙乾旱成災的地區,而河流更是把未來沖刷到大海裡。」因此,他以極感性的口吻描述這事件給他的功課:「一個從肺腑中發出的深沉長號,在懸岩間回響,滾下山後在黑夜裡消失。它縱情發洩不馴的野性悲鳴,藐視世間一切的橫逆。每種生物(也許死的也是一樣)都會注意那呼號。對鹿而言,它是死亡近在咫尺的警告;對於松樹,它是午夜混戰血染雪地的預報;對於土狼,它是撿吃殘屍餘骸的指望;對牧牛人,它是銀行出現赤字的威脅;對於獵人,它是利牙對子彈的挑釁。然而,在這些明顯而立即的希望和恐懼後面,有一層更深的意義,只有山自己知道。只有山活得夠久,才能夠客觀地諦聽狼嗥。」 狼嗥的奧祕,山早已知悉,人類卻遲遲不能了解!李奧波的心路歷程,可會帶給我們任何的啟示或借鏡? (待續)
注: 2.整本書中有許多處地方,就是針對當時在美國社會生活中一些流行風尚的批判,這對於步入富裕生活的許多台灣人而言,實在是很實際的提醒。(回內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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