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臘月我寫了兩篇短文，一篇是＜亢龍有悔＞，建議人類文明，在美國式的資本主義領導下，已發展到了頂點，已經是欲進不能，欲退無門，所以有悔。另一篇是＜龍戰于野＞，建議自工業革命起，人口大增，自然資源遭受到空前破壞，到今天，環境已忍無可忍，開始反噬了，所以其血玄黃，兩敗俱傷。
寫完這兩篇文章後，心情很落寞，碰巧又聽了一位科學家的演講，演講者是知名的生物化學家。開講時，他用了世界銀行的資料，指出到公元2050年，世界人口會增加到111億，動物蛋白的需求量會增加7倍，所以生化研究的任務是由基因著手把畜牧動物變成製造蛋白的小工廠，要牠們長得又大又快。聽到這裡，我突然跌入了一個可怕的噩夢，今天人口還不到60億，地球已傷痕累累：牧田沙漠化了，空氣不可呼吸了，淡水不夠飲用了，海洋不利魚類生存了，世界上三分之一的人口已過著不堪言狀的生活。再增加一倍人口，排泄物如何處理？垃圾往哪裡倒？於是我的心情變得更落寞了。我自己活不到2050年，我的女兒們和孫兒孫女們呢？他們會繼承一個怎樣的世界？
聖誕節幾天假日，連連大雪，握了酒杯，在室內走來走去，看窗外北風呼呼而過，喜鵲和啄木鳥在光禿禿的楊樹林中發抖。
假日過後，雪停了，風小了，冬陽暖暖的照在林間，天空淡藍，伸展到遠方，彷彿可以看到北極。我走到後院中，把餵鳥的容器裝了，鳥兒們回來了，叫著、跳著，風雪已被忘記。
我想起了《周易》六十四卦的最後一封，未濟。
未濟是沒有結束的意思，是說好與壞，凶與吉，只是過程。易是變，易是循環，序卦說：「物必不窮，故受之一未濟而終。」是終了，也是開始。我特別喜歡第六爻的爻辭：「有孚于飲酒。無咎。濡其首。有孚失是。」這豈非是說存「未濟」時的一種態度？以六十四卦下酒，有何不可？濡首痛飲又何妨？只是不要太過自信，對自然要謙虛。
本文同時收錄於聯合文學【星移幾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