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的時候,也有聲音,在腳下,不同於海浪轉身離開時,引起礫石們"喀啦喀啦"的鼓噪聲。人不如鳥,這幾步行來踉踉蹌蹌,索性化身一座石像,化作灘上石堆一角,坐看前方水石之濱,小白鷺群飛來停歇,青足鷸終於忽視我的存在走近,東方環頸行(鳥)頭一次肯如此接近我,讓我細看牠的眼。
是誰忘了我的身影,激動得無聲無息,連呼吸都那麼輕,當我細看另一種生命的時候。看那樣輕巧的雙翅展開,細瘦的雙足落在石上,那腳步比我穩多輕多了。
可以告訴我,為何踱步嗎?
我看得迷惑了,一下兩下,左腳後再換過右腳,這小小的雙足也會踱步,東方環頸行(鳥)的身影在腦海裡變大了,或許是因為距離近了,我才發現牠沒有那麼渺小。在這裡我才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的身軀裡的愁煩,似乎就更顯得微不足道,是這樣嗎?那幾下交錯的踱步,竟讓我迷惑了。轉頭瞥眼,驚喜之情突然湧過,是蒙古行(鳥)還是鐵嘴行(鳥)?我竟在此初次邂逅了牠。當我化身一粒石時,誰忘了我?是我忘了自己,還是鳥兒忘了我?一種生命想接近另一種生命的時候,該先忘了自己。
海越來越近,浪的力量愈來愈大,是漲潮了吧,我必須得往後退。我從不清楚潮汐的力量,也從不用大腦計算潮汐的起落,我只順從、跟隨、享受。又發現一抹驚奇,那群小白鷺裡背對站立的兩隻之一,身影相似,卻不是同一家族,如果必須得用我那人類腦袋思忖的話,那該是稀有的唐白鷺,我得從大腦裡一一比較過特徵,才敢這樣大膽的慶幸。那是第一次我遇見了唐白鷺,在溪口這個神奇的地方。
我剛嚇跑了一群鳥,該是行(鳥)科的鳥吧,我笨拙不察地拖著沉重的腳步前進,驚動了這群顏色融入石堆裡的鳥兒。真好,牠們會在我發現牠們之前離開,那生來的保護色絕對躲得過我這成天對著電腦的眼。我對著遠方溪流中的那片石灘上,成群翻飛的海鳥呆望了好幾回,我又在問他們的名了,用我那該死的人類腦袋。或許只是那太過靈巧的身影吸引著我,不一樣的燕鷗,不同的飛行姿勢,卻有著同樣令我讚嘆的身手,而那不是我的人類腦袋可以理解的。
腳步依然是不穩的,不知不覺垂釣者的身影也消失了,海的力量正在朝溪逼近。我來這裡感受,只是感受,我的身影離開後,那兒的力量還在,我呢?來去無損於這裡的一切,風大浪大的地方,適合平靜,適合容納生命在那兒歇息。那兒的能量來自天地,也包括人在花蓮溪眾多支流釋放的。容納諸多生命的地方,我來這兒,不佔有什麼,只要一個偶而能置身其中,小小的一個時空角落,在天地間釋放或者獲取能量。看著海的律動,生命的穿梭,時間流逝,還在轉動的世界會變得緩慢,或許那是另一個時空縫隙。只有潮汐會提醒我進退。
來的時候,我想起,我忘了最初來的理由;走的時候,我怕我會忘記來過後的承諾。我忘了,忘了來的時候,忘了來了以後。而我會再來,我得再來,否則我會記不住,什麼是天地之間的自由人。(2002.1.6)
【文章連載】●記于花蓮溪口歸來 (上)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