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島嶼的可能 | 環境資訊中心

漫談島嶼的可能

2001年06月01日
作者:張瑋琦

離開居住超過三十年的故鄉,來到一個比台灣更大的島國──日本,我才開始了解「島嶼國家」可能有的作為,也才真正看見,「島嶼認同」為島國所開展出來的,是怎樣的一片風景。做為一個島國,擁有一大片海,也許並不比擁有一片大陸來得貧乏,島嶼有無限多的可能,正等著我們去接近她、了解她。

島嶼研究的可能

來到日本,首先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有這麼多關於海洋及島嶼的研究:除了我們所熟知的海洋生態、地質、生物、漁業等研究外,甚至細分至有人專門研究黑潮的文化(黑潮流經之處被稱為黑潮文化圈),有人專門研究黑潮的洋流變化,還有人研究日本島弧及其延伸的戰略地位關係......

對於島嶼國的狹小性、隔絕性、與外在世界及海洋的依存性,日本早有體認。基於島國的狹小性所帶來的不安全感,日本在帝國主義時期,曾經有以武力向世界擴張版圖的行動。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日本在休養生息的同時,有了「了解自身才能邁向世界」的想法,開始轉向對自己所寓居的島嶼及其四環的海洋,從事深度的探索與研究;這些關於日本列島及海洋的生態、地質、文化、社會等等的研究,統稱為「島嶼學」。

也許我們會懷疑,小小島嶼有什麼好研究的?事實上,島是個極富個性的地方,由於它與海洋的依存性,使得島擁有不同於大陸的風俗習慣、民間藝術,可說是民俗採集的寶庫。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正因為在文化、經濟各方面受到相當程度的隔絕,而使得財政、社會經濟、社會福利、教育等問題更為顯著。

基於島國所能掌握的條件而制定的政策,至今在國內仍十分欠缺,而這些,都是相當值得我們投入研究的。

島嶼外交的可能

到了全球化時代的今天,日本跨出島嶼邁向世界的野心並沒有改變,只是手段變了。二次世界大戰中,太平洋上的某些島嶼曾為日本的殖民地,因此日本認為這些太平洋島國是外交上重要的友邦,於是對這些島國投入了「全民外交」。以對太平洋島國投入相當深的「世川島嶼國基金會」1998年的行事為例,包括:一、向日本人介紹太平洋島國文化:推動市民學苑,舉辦講座及太平洋島國見學之旅;二、向太平洋島國介紹日本文化;三、協助計畫:內容包括協助當地培養考古學助手或遺跡記錄者、改善看護醫療之遠距教育、推動遠距教育所需之資訊技術訓練等。

與日本比起來,台灣與太平洋島國應有更深的淵源才是。如果放大視野來看台灣的海洋史,那麼我們可以說,早在數千年前,寓居於台灣的住民,已經開啟了台灣與其他小島間親密的關係。人類學者認為台灣原住民屬於「南島語族」(Austronesian),是善於航海的民族,分布地區橫跨印度洋及太平洋,而各族使用的語言來自共同的語系──南島語系。在五、六千年前,他們就帶著橫渡大洋的自信與技術,離開發源地;除了澳洲及少部份東南亞地區外,北自台灣、南至紐西蘭、東到南美洲西側南太平洋上之復活島、西至南非洲東側南印度洋上之馬達加斯加島等廣大海洋上之大小島嶼,都是這支民族停留或定居的樂園。

紐、澳的人類學家追縱南島語族的足跡,一路來到了台灣,他們以考古學和語言學上的證據指出,台灣很可能是南島語族遷徙的起源地。雖然台灣原住民族大多往高山移住,只剩下蘭嶼的達悟族還保有完整的海洋文化,但是,原住民族探索進了台灣山區,為我們這座小島建立了多樣的文化與龐大豐富的自然知識。1999年,台東舉行「南島文化節」時,邀請國內及世界知名的學者來演講,國內各族也群聚一堂。這場國內首度舉辦的南島文化盛宴,其意義還不只在文化與觀光上,她將可能是我們未來開啟國民外交之鑰。

過去我們一向認為外交是政府的工作,然而,21世紀是全球村的世紀,全民都有可能透過義工組織的活動、學術或民間交流的活動,與世界不同族群的人建立關係。而這其中,自然環境、族群文化與台灣類似的南島文化國家,也許是我們最容易親近的朋友。

島嶼休閑的可能

看到「休閑」,也許很快地會讓人聯想起「10天暢遊歐洲5國」之類由旅行社規劃好的套裝行程,並將之複製成「15天太平洋南島文化尋蹤之旅」;或構想在島上設綜合遊憩區,讓島民從事歌舞表演、SPA按摩服務......等等商業怪招。我們往往一邊功利地將原住民的知識價值簡化為「野外求生法」、「野菜自然療法」或「原住民觀光祭典」,卻又一邊質疑,保留這些文化對現代生活有何意義?

愈是浸泡在現代文明的社會,身體的流浪性愈受到制約。除了休閑產品要求規格化,人的生活也最好規格化:朝九晚五、週休二日、生涯規劃......。在現代化過程中,人們逐漸與其生存的環境疏離,排斥夢想與那些被稱為脫逸的行為。但是,如果我們回看在沒有動力機械船、衛星航照圖等等設備的原始時代,那些在大洋中尋找新樂園的古南島語族人,我認為,與其說是航海技術帶給他們航向大洋的勇氣與自信,不如說是一種尋找新生、尋找夢想的浪漫情懷的實踐,或說是源生自人類身體對流浪/漂浪的欲求。

當人們開始思考多元文化與生態的意義,並宣稱21世紀是人類重返心靈與自然、人類重拾夢想的世紀,天知道哪一天我們不會真的去流浪?是的,去流浪──而不是去參加規格化的旅行社套裝行程,然後再拖著累兮兮的身體回來上班。流浪並非如想像困難。也許只是在花東縱谷的部落間遊盪;委託一位熟悉山林或海洋的原住民,做我們流浪的嚮導;也許乘著船小小地感受一下黑潮的湧動,或只是縱走一小段海岸;也許就背起行囊,試著重踏南島語族走過的海上道路,以台灣為起點,在這個小島和那個小島間,找尋我們心中的新樂園......而島嶼,也提供人們自我探索的另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