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聲,七彩光鮮的皮球落入水中,在藍天、白雲的南加州晴空下激起炫目的水花。全場觀眾屏息注視…來了!陽光下,線條黑白分明,耀眼生光的殺人鯨在全場一致的歡聲中躍出水面,一個俐落的空中翻滾,頂起彩色皮球,再次衝入水中,激起大片水花。
基本上,這就是世上大部分人對殺人鯨的浮面印象。
殺人鯨 Killer whale,學名逆戟鯨,又名虎鯨、惡鯨。而在美國西北區,衍襲自印第安人的古語,有人將它稱之為「歐卡 Orca」。
然而,雖然殺人鯨在蒼茫大海中是種霸氣十足的掠奪族類,但是以「殺人」二字稱之卻是個因誤解而形成的誤會。也許是久遠之前某人的手民之誤吧!將 「殺手 killer」 一字直譯成「殺人」,使得這種對其它海洋生物冷酷凶殘、對人類卻極度友善的美麗族類蒙冤至今。
歷史上,幾乎從未有過殺人鯨攻擊人類的例子出現,甚至於在非正式的紀錄中,還有過落水漁夫被殺人鯨群頂至岸邊獲救的傳說。
位居食物鏈最頂端,除了同類外在野生世界沒有天敵的殺人鯨,如果稱之為「海上絕對王者」應該是無庸置疑的。成鯨身長可達四公尺到九點五公尺長,混圓美麗的流線身型,在海水中的速度上鮮有其它生物能與之匹敵。它同時也是成群結隊的族類,所到之處,無不望風披糜。在大自然中,保護色是為了抵禦天敵而生的,因此,殺人鯨那一身華麗誇張的黑白分明色澤,也正是它在海上睥睨群雄、無畏天下的最好寫照。
接近北海冰洋的深藍海面,每當殺人鯨獨特的直立式背鰭成群出現,驚惶的被掠食者彷彿已經可以預見殺人鯨群激起的片片水花,以及緊接而來冷酷精準,華麗血腥的獵食過程。
體積極大的灰鯨,甚至在望見殺人鯨群背鰭出現時,會驚悚地放棄脫逃,認命地仰浮在海面,等待殺人鯨群那一張張超過四十隻圓錐形利齒的大口撕裂身軀。
而這樣的海上王者,我們最常看見的,卻是他們在蔚藍天空下頂皮球、跳火圈的滑稽身影。
當今世上最有名的一隻殺人鯨,也許應該算是曾在好萊塢電影「威鯨闖天關」中名噪一時的殺人鯨「威利」。
而其實,扮演「威利」的是一隻本名「凱可 Keiko」的16歲雄鯨。拍完電影後,電影公司組成一個基金會,讓它從原先的海洋公園退休,轉住至奧瑞崗州的新港市水族館,在那兒,凱可接受不同的訓練,準備讓它在適當的期間回歸大海。
去年夏天,我曾經慕名到該水族館參觀這隻名動天下的「威利」。
一具比海洋公園好不了多少的巨型水槽,側旁裝上巨幅的單向玻璃窗。在淺藍色的水光映照下,參觀室永遠擠滿人群,尤其是小孩子,每個人都屏住呼吸…
一陣童稚的歡呼聲響起,在藍色的大窗上,黑與白線條鮮明,像個碩大無朋塑膠玩具的凱可出現了!它在孩子們的歡呼聲中溫和地巡弋。水族館的工作人員表示,雖然凱可在水槽內完全看不見觀眾,但卻可以藉聲波感應人群的存在,它特別喜歡小孩,每每在孩子們歡呼最熱烈的地點徘徊。甚至於到了深夜,觀眾們曲終人散時還會游到窗邊來窺視。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聖地牙哥海洋公園中,兩隻殺人鯨在池中頂著皮球的景像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
接下來,孩子們的問題與我的世故聯想大異其趣,充滿了幻想及童心。
「凱可怎樣上廁所?它的便便是什麼樣子?」
殺人鯨的肚子上有個像是塑膠玩具吹氣孔的肚臍。工作人員微笑說道。肚臍下方有直直的縫,叫做泄殖腔,男生殺人鯨只有一條縫,女生則有兩條。凱可想上廁所時就邊游邊放,有點像馬的便便,有時還會一大堆呢!
「凱可睡覺嗎?」
睡的。但是因為殺人鯨不在水裏呼吸,所以它的睡法像是我們在打瞌睡,邊游邊睡,偶爾上去吸口氣。
「睡著的時候作夢嗎?」
也許。在夢中,也許它夢見的就是可愛的小朋友。
「等它回去海裏面的時候,它會交得到朋友嗎?」
這個問題,如果轉換成成人的模式,應該就是「把它放回大海,真的就是讓它『回歸自然』了嗎?」。
那天下午稍後,我在水族館的餐廳遇見出來喝杯咖啡的工作人員雷.謝佛先生,就順口問他這個問題。聽了我的疑問之後,他沈思了一下,說出和給小朋友的答案截然不同的回答。
「當然你只能對小孩子說,如果凱可回到了大海,就會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他說。「但是沒有人知道這一天會不會到來。凱可在北海被人抓到的時候大概只有一歲左右,從那時候開始,接觸的都是人類的世界。也許,在心裏面它根本不覺得自己是殺人鯨,而是一個人哪!而要把一個『人』送回它印象非常薄弱的北方海洋,『回歸自然的懷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倒寧可永遠不要送它回大海的好哪!」
生活在南加州的殺人鯨明星們,身上泰半都有皮膚疾病(因為水溫比起它們的故鄉平均要高上攝氏十五度左右),身體因為缺乏運動,也普遍有過胖的情形。與人類特別親近友善的海上王者殺人鯨,是許許多多人成長歷程中歡樂的記憶之一。但是,我們帶給它們的,卻是莫名其妙的病痛,莫明其妙的禁錮,最後,也許再來一個莫名其妙的「回歸大自然故鄉」。
在西雅圖北方約六十公里外海,有一個小小的殺人鯨島。每年夏天,島上的音樂家會在夏夜裏配上美妙的鋼琴旋律「小島生活」播放附近殺人鯨群在北海的天空下馳騁的美妙幻燈片景像。
深夜裏,月光映照著北海冰洋,深藍的海面上,靜靜地劃過幾道路過殺人鯨群長短不一的背鰭。
順著北方冰冷的風向南方飛舞過去,奧瑞崗州新港市水族館夜已深,人已靜,巨大的藍色水槽,「威利」凱可正半睡半醒地擺盪在水裏,在夢中,也許它剛巧夢見了久遠記憶前,那片神秘的北海月光。
原來,人類的一廂情願,無論出發點是好是壞,常常可能是動物們另一個苦難的開端。
就連沒有天敵的海上之王也無法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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