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近日熊襲人事件劇增，官方10月27日公告，今年4月迄今，全國已有172人遭到野熊襲擊，其中10人身亡，創下歷史新高，也造成社會的不安和恐懼。
日本有2種熊，棕熊分布於北海道地區，與台灣黑熊同屬於亞洲黑熊的另一亞種「日本黑熊」（Ursus thibetanus japonicus）目前主要分布於本州，四國僅存20餘隻（高度瀕危），九州則已滅絕。
亞洲黑熊分布在18個國家中，全球族群於過去30年已下降30～50%，唯獨在日本的族群狀況可稱得上是最好的，數量穩定上升。雖然日本沒有全國切確的野外族群數據，但10年前文獻資料推測可能有1.3萬至2.1萬頭。
今年，日本黑熊頻繁出現於靠近民眾生活的空間甚至城市，引起了社會恐慌和居民的心理壓力。然而，這樣人熊衝突的議題，其實早於20年前便已出現，筆者也曾於2008年受邀前往日本參與討論。2023年日本已有超過200起人遭熊襲擊的事件，其中6人死亡，在社會輿論壓力下，造成近8000隻黑熊（將近全國族群的一半）遭到獵殺。光是面積不及台灣1/3的秋田縣，當年也為此捕殺2300隻黑熊，若另加上狩獵量的100餘隻，總捕獲量高達2450隻。這樣大規模的移除，或許對於當時的社會恐慌稍有平息作用，但對於防止熊隻出沒擊襲人類是否有用，仍未有定數，也不乏學者認為根本沒有效果。如今的衝突似乎越演越烈，可能也是當初始料未及的。
日本人熊衝突大量出現的原因
為何會有這樣的情況？其實原因很複雜，不是單單歸咎於黑熊數量增加就可以解釋。畢竟日本黑熊的生態習性和台灣黑熊十分相近，是雜食性且以植物為主食，這種典型森林性的動物，一般會迴避人類。
一般人直覺的反應是因為黑熊數量增加，所以才擴大活動範圍。但是實際上日本多數地區都欠缺確實的族群數據，況且2年前已進行大規模的「撲殺」，對於2年才繁殖一次的黑熊來說，族群不可能在短時間大幅提升，尤其是成熊（3～4歲以上）。年紀較小的熊（1、2歲）一般比較膽小而欠缺經驗，也未必敢主動靠近人群。近日目擊熊的通報增加，也有可能是熊不畏風險地四處移動覓食，導致被目擊頻度增加的結果，因此在詮釋上要十分謹慎。
例如，在今年人熊衝突最嚴峻的秋田縣，有學者根據研究文獻分析表示，熊的數量其實沒有增加，反而是下降了！也就是說，族群的實際變動情況實是不明確的，這些都凸顯出嚴謹的族群監測的重要性，有賴長期、有系統資料的累積。此外，當年大肆撲殺也導致許多落單的孤兒熊，由於欠缺母熊給予的求生技能養成訓練，以及這樣的撲殺移除活動，對於後續的人熊衝突有何影響，也值得關注。
日本黑熊通常由11月至次年4月會冬眠，冬眠前會有大量進食的行為，以囤積度冬所需的脂肪。因此日本歷年統計數據顯示，人熊衝突最緊張的季節通常發生於9月和10月。此時，一旦天然的植物性食物結果不佳，如山毛櫸、櫟實等，飢腸轆轆的黑熊就會擴大活動範圍，設法搜尋食物。此時的熊容易鋌而走險靠近人類活動的空間，遂提升人熊衝突的機會。
2023年和今年，都發生森林堅果結果匱乏的情況。然而，更關鍵的原因則是天然森林減少，尤其是黑熊賴以為生的闊葉樹林，很多被單一林相的人造針葉林（經濟作物）取代。雖說日本全國森林面積覆蓋率高約66%，在已開發國家中僅次於芬蘭，但其中人工林高達41%。這些人工針葉林導致很多大型野生動物賴以為生的棲息地品質下降，食物豐富度和多樣性減低，導致黑熊啃食人造林樹皮，造成林業的嚴重損失。另一方面，當僅存的天然林堅果欠收，更迫使黑熊往外尋找其他的食物來源。
此外，氣候變遷持續，也可能進一步影響植物的開花結果週期，從而影響黑熊的活動。全球暖化愈來愈嚴重，天氣太熱可能會縮短熊冬眠的時間，甚至逐漸不再冬眠。被打亂冬眠生理時鐘的熊，飢餓、不安、脾氣暴躁、四處遊晃，也可能增加人熊衝突的風險。例如一般來說日本黑熊約在11月中旬就會進入冬眠期，但資料顯示，2023年11月的人熊衝突卻未見減緩，有學者指出很多熊至12月都尚未進入冬眠。
最後，偏鄉社會及環境的改變也是另一誘因。其中黑熊等大型動物族群增加，部分也被歸咎於獵人族群的老化和減少。偏鄉地區人口老化、族群外移，很多農地或果園被棄耕或疏於管理，成為半自然的景觀，反而成為一些野生動物擴展分布的棲息地，空間上也縮短了人熊之間的距離。這也是為何當前日本政府鼓勵住在熊棲息地附近的民眾砍伐整理社區果園，以便斷除吸引黑熊前來的食物。
遇到熊怎麼辦？ 正確了解黑熊習性
熊襲擊人類的原因主要有二。一是防衛性攻擊，這是熊為了保護自己或身旁幼獸使然。動物感受到威脅，通常與其安全臨界距離有關，會選擇逃跑或發動攻擊，這也是亞洲黑熊等熊類最常見的行為。二是捕食性攻擊，即熊把人類當作獵物，但這在黑熊極為罕見。只有在特殊情況下，可能熊一開始是防衛性攻擊，而在人受傷或死亡後部分取食。
最近前往或正在日本旅遊者，也應留意遇到熊的因應之道：
第一原則：避免與熊不期而遇
- 提高警覺，包括留意是否有新鮮的熊痕跡。
- 避免單獨活動，避免一般熊活動較為頻繁的清晨與黃昏出行。
- 登山時攜帶熊鈴或走路時製造噪音（如收音機），以及攜帶防熊胡椒噴霧，並事先了解正確使用方式。
- 留意當地政府發佈的熊出沒訊息或警報。
- 勿在野外留下食物或垃圾，以免讓熊學會喜愛人類食物。
第二原則：遇熊全身而退
- 遇到熊，務必要先冷靜，因為多數情況熊會迴避人類。不要大叫或突然動作，判斷該熊及環境狀況，並規劃可能的撤退路線。
- 切勿奔跑：熊比人跑得快，逃跑反而會激起牠的追逐本能。
- 熊未接近你，請盡快撤離現場，面向熊、緩慢地向後退。
- 千萬不要爬樹，也不要裝死。萬一真的被熊攻擊（身體接觸）時，可以就地找木頭或其他東西當防衛，並用力反擊。萬不得已則以將熊攻擊的人身傷害降到最低為考量，可全身蜷縮並用雙手保護頭和頸部。
- 遇到熊或痕跡，通報相關管理單位，以利建立完善的熊出沒預警機制。
同一個生態圈內，人和熊都有各自困難
同處在一生態圈內，所有的生物和環境都相互影響，關係緊密而複雜。棲地破壞和全球氣候變遷不僅影響黑熊的行為習性和族群變化，最終也影響人類。本文雖不論及日本黑熊經營管理策略，然而透過科學研究尋求解方的速度，經常趕不上管理決策所需正確資訊的時效，有時決策不免是基於政治或輿論等非科學的考量。因此，人熊衝突的解方除了有賴科學研究、提升我們對黑熊習性和大自然運作的理解之外，實亦有賴各界的充分溝通，以及對動物處境的瞭解和包容。
目前大家一定都衷心期待四處遊晃的黑熊趕緊回到森林裡冬眠，人們暫得以安居無慮。然而在此之前，一般民眾應該有正確的認識，包括黑熊的習性和處境，以及如何因應熊出沒，以降低人熊衝突程度。這也是任何居住或活動於熊活動範圍的人們所必須知道的。
（作者為國立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研究所教授、國際自然保育聯盟（IUCN）熊類專家群組亞洲黑熊小組共同主席）
※ 本文獲作者同意轉載，原刊於《獨立評論@天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