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歌入浦深(上) | 環境資訊中心
賈福相

漁歌入浦深(上)

2005年09月18日
作者:賈福相

  那有貓兒不叫春?

  那有蟬兒不鳴夏?

  那有蛤蟆不夜鳴?

  那有先生不說話?



這是若干年前胡適之先生寫的四句口語,當時有人埋怨他講話多,他就幽了自己一默。

胡適之是大學教授。教書的人都是先生,男的是,女的也是,世界各地,對先生都尊敬。先生們彷彿知道的多,也應有智慧,有道德。這種想法,過去也許不大錯,目前就很難說了。各式各樣的先生都有,有的先生沒有學問,有的先生沒有道德,多數先生們沒有錢。

1963年,我在星期五港海洋研究所讀書,所長是我的導師。有一天我們一塊散步,碰到一位清潔工人,他問我的導師:「我剛清理了傑夫的房間,又臭又髒,不可形容,一位博士生,怎麼會幾個月不洗澡?幾個月不洗衣裳?」

我永遠也忘不了我導師的回答:「約翰,讀書多少與乾淨是沒有關係的。」

讀書多少與智慧有關係嗎?

我也做了大半輩子先生了,彷彿昨天還穿著開檔褲在溪水裡抓泥揪,突然就髮蒼蒼,視茫茫了,突然就德高望重了。許多青年學生和社會團體向我「請教」,要我講演。

每次我都誠惶誠恐,很想說:「對不起,另請高明吧!」但「哪有先生不說話」的習慣和虛榮,又蠢蠢欲動。結果,站在一大群人面前,望著那些明淨的面孔,那些渴望的眼神,那些探詢的表情:我能講些甚麼呢?

壹.口號

曾幾何時,我也坐在台下,很希望台上講演者給我一些做人的智慧,但大多數的時間,聽到的都是一些「青年守則」之類的口號。聽講成了疲勞轟炸,聽得頭大如斗。

我們的時代是個廣告的時代,在銀幕上,在報紙雜誌士都有廣告:林林總總,大多數廣告不誠實,但有些卻也很有意思,而且頗有藝術。

口號是最低劣的廣告。從有記憶起,我就看到許多「禮義廉恥」、「國家至上」的廣告寫在十字街頭的牆上,掛在大禮堂的顯眼處。那些龍飛鳳舞的大字,有些強迫性,不看是不行的,但看了就忘了。在周會上,也有人帶頭大喊口號,從小學喊到大學,口號也隨著時代在變,彷彿喊喊口號,就可以完成責任,就可以對自己有所交代了。寫口號的人和喊口號的人都有些一廂情願,自欺欺人。

生的話,多的是口號。

貳.適應

生命中最大的原則是「適應」,適應就是變。適者生存,不適應就被毀滅,細菌、植物和人都一樣。

五十多年前,盤尼西林問世,是所有細菌的殺星,在這種特有的壓力下,細菌就突變遺傳。到今天,盤尼西林對很多細菌都束手無策,這些「超細菌」由適應而來,由變而來,是今天醫學界的一大難題。

從生物演化論來說,任何生物要個體生存,要種族延續,就一定要適應。適應說穿了,還是飲食男女。為了生子,就會有爭奪,爭食物,爭地盤,爭配偶。歌鳥在春天叫破了喉嚨,也無非是為了求愛,無非是為了宣佈自己的地盤。這種看法也許是人簡單了些。因為美麗的歌就是目的,就是完成,鳥自己也不知道。

我總以為人性非善非惡,從生物演變而來的人性是「慾」。食我所慾也,色我所慾也,富貴我所慾也,逃避痛苦和死亡我所慾也。這些慾就是求生存的本能。

一個嬰兒要的是食,一個青年要的是食和性,在這段發育過程中,逃避痛苦也是本能,年歲即長,除了生存還要安全,還要富貴,求安全,求富貴,是人的專利,其他生物不注意這些。

安全感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有的人無限制地堆積財富,有的人在宗教中求心安,有的人求權勢或者立功立言,這些都值得尊敬,但貧富之間,權貴和平民之間,有一個共通的安全因素,就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不做虧心事就是誠,誠就是良心,良心就是神,神無所不在。法律可以逃避,「十目所視,十手所指」也可以逃避,良心無可逃避。

人從變中去適應,良心是變的經緯。在經緯中,三十六行,每行都有安全,無賢愚,無貧富,每人都可以達到「盹盹其仁,淵淵其貌,浩浩其天」的不懼境界。

變和良心之間的關係,子思在《中庸》一書中就弄通了。他說:「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化:…」化就是天道。天道就是誠,誠就是良心。

最近,報紙上刊登了兩件大事:(一)台灣的一個大財閥,腰纏萬貫,逃到加拿大的溫哥華,突然槍殺了自己的四口家人又自殺;(二)南韓前總統,曾有赫赫之功,突然就要入獄受罪了。這兩個人有功有錢,但生活得不安全,不安全因為做了虧心事,做了虧心事,是因為昧了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