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的時候，朋友送我一本小冊子《小蓮海豚與志工的真情實錄》，共104頁，回加拿大的飛機上，一口氣讀完，掩卷閉目，心思零亂，怎麼也不能忘懷。這些網路上的口語，是許多年輕義工的愛心和不平，有些是詩，悲痛又無奈的語。集書時，可能沒有校對過，有些潦草，有些重複，但總掩不住那些赤裸的澎湃感情。
小蓮是一頭瑞氏海豚女嬰，可能只有5個月大，尚未斷奶，不知道為什麼被母親遺棄（母親是被殺死，還是被吃掉？）擱淺在花蓮海灘上。1999年6月8日被發現後，即立刻被送往屏東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救治，35天後，終於不治死了。這35天內，救治人員有海博館和鯨豚協會的義工，參與的義工至少有50餘人，他們的生活情形看來非常惡劣，但他們晝夜不息的辛苦工作，飽經風雨，一片赤情，只是為了救助小蓮，他們與小蓮和彼此之間的友誼記錄在許多交談裡，這是珍貴的紀錄。
希望有一天這本小冊子會被重新整理出刊，真情實話，出自一群年輕義工筆下，比一些市面上商業性作品有價值多了。以下是我稍經編選節錄出的一些句子：
一、輓歌
「在網路上，看到小蓮的死訊，上課都不專心了，…我會永遠想念你，小蓮…」
「看到你走的消息，我的眼眶溼了，但流不出一滴眼淚，水也許是你的選擇，算是一種解脫吧…」
「我特別想念的，是牠大海的眼睛…」
「小蓮和我們這些義工是劇中的丑角嗎？我們的努力都成了笑話嗎？…」
「再見了，小蓮，除了知識以外，從你身上我獲得了更多，更多，…」
二、病痛
「一個多月來，小蓮共生了三場大病……」
「一位義工病了，水性下痢，是綠色，腹部絞痛，另一位義工患了急性腸炎，…其他義工有的起疹子，有的拉肚子，…這些病狀和小蓮很像…」
「小蓮對插胃管有反抗了，…食道可能發炎，每天插胃管，以最低1天5次計算，18天要插90次……」
看到這些紀錄，我的胃也隱隱發痛，1996年，我在香港中風住院，不能飲水，不能吞嚥食物，只有靠胃管灌食生存，起初管子從鼻孔插入，後來鼻道發炎，又把胃管從腹部插入，每天從胃管中飲食6次，1個月後，體重減輕了30磅，那段經歷，今天想來，仍是一場噩夢！
三、愛心
「我甚至睡不著，也不敢睡，小蓮，陪伴你的夜，變得如此漫長……」
「還是一直在打點滴，小蓮，依然形同浮屍，天啊！神啊！我想去廟裡拜拜了……」
「我們的資料溼了，我們的藥品溼了，我們也溼了，全溼了，唯一還沒有溼透的是小蓮及大家的心吧……」
「快快康復喔，小蓮，早回到大海的懷抱……」
「好消息！好消息！小蓮的狀況越來越好……」
「我們對牠好，牠也相同的回應，人與動物的感情如此簡單，相較於人與人之間的權力、名聲、慾望和金錢的爭奪是這樣不同……」
「想念牠微笑的嘴角，想念牠白白的肚子，想念牠撒嬌的模樣，想念小蓮的一切……」
讀完這些使我想起前些日子在《新觀念》讀到吳錦發的一篇《鶵》文，他說：「許久，許久，我坐在木棧道上，心裡喜悅極了，眼眶卻止不住流淚，我不明白我會被幼小鳥鶵的眼神徹底征服。」人的愛心昇華到對自然的一草一木時，就更可貴了，因為這時私慾都已沉澱，只剩真情。
四、生命的尊嚴
「藉由小蓮，希望能讓你我，也讓吏多人懂得尊重生命……」
「你們怎麼能夠買賣天空的藍，士地的溫柔，羚羊的奔馳？……」
「保育，保護生命，不是誰的責任，應該是天責，對所有生命存在著一種尊敬……」
從事保育工作若干年，有時真的有些厭倦，很想找一間深山小屋，飲酒謝世，讀了這些年輕義工的心聲，內心熱烘烘的，希望又熊熊的燃燒了，活在今天的社會裡，瘡痍滿目，實在沒有選擇，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地球上的生命，在我們手中凋謝，環保因為愛，愛人類，愛所有生命。千禧年的新文化，應該以生態原理來建構，尊敬自然是基礎。我們只有一個地球，我們也只有一個滾滾紅塵！
小蓮之死，證明我們對鯨豚的瞭解實在有限，花費了這樣多人力、物力，仍不能救活牠，但死一頭幼豚並不是大新聞，喚起人間的同情，對萬物注入愛心，才是最值得珍惜的成就。
本文同時收錄於聯合文學【星移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