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的人沒有禮貌、沒有文學和藝術的修養、沒有風格,不重群育、思想和語言,沒有提升,也不夠清潔。傻的社會,傻的種族也是如此。
相反的,有文化的男人女人,有文化的社會,有文化的種族,會有淳淳的禮貌,會有文學和藝術的修養,有風格、重群育、思想和語言提升得相當清潔健康。
歷史上最有文化的時代,二十世紀最有文化的國家和民族,噪音也仍然遍地皆是,因為社會是由人群組成的,良莠不齊,所謂「十個手指不同樣的長」,上帝與魔鬼同在。每個時代有聖人,也有犯罪者。所謂有文化的社會,只是指多數人有文化而已。
在芸芸眾生裏,一些身邊的小事、一些凌亂的噪音,也是文化的指標,我們每個人都有經驗的,一旦感染到,就揮之不去。
若干年前我在新堡大學教書,我們住在四樓的一家公寓裏,廚房的窗口正對著街道。街旁的住戶,每家都有個小小的花圃,草坪如茵,一年中有八個月是花季:芙蓉、月季、向日葵、天竺菊……我常站在窗口看街上的風景。一個星期天的早晨,天剛亮了不久,從遠處走來一個溜狗的女人,半高跟鞋,值錢的皮大衣,狗停下來,她也停下來,把牽狗的繩索解開,那隻狗就自由自在地到一家花圃上大便,結束後,穿皮大衣的女人從口袋裏拿出一片闊面紙,慌張地左右看了一下,快速地替狗擦淨屁股,丟掉紙,匆匆地走了。
在英國,一般人常自我解嘲地說,他們的國家,狗(Dog)是應該倒過來寫的,那麼狗就成了神(God)了。
一九八五年我應邀去北京講演,在北海公園散步,十月深秋,氣候宜人,滿地落葉,是北京最好的季節。但下午的陽光卻只能無力地在污染的空氣中顫抖。公園裏擠滿了人,一群女孩子,看穿著,應該是當地的大學生,她們嘻嘻哈哈地那麼多語、那麼快樂,說不定是在慶祝一位同伴的生日。二十歲的女孩子們明朗的笑聲是會把所有的憂愁逐走的。其中一位忙著照像,又匆匆地換了膠卷,她不經意地就把膠卷的盒子和紙屑丟在腳邊。我有些錯愕,走過去把紙屑撿起來遞到她手上。她的臉紅了,看也不看我一眼,就把紙屑丟在路邊的垃圾桶裏。
一個夏日,我和妻子到台中的溪頭度過了一個週末。我們住在台大森林系招待所,那裏空氣潮濕,森林蔥蔥。散步在山坡上無際的竹林裏,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中午,我們站在吊橋的一端,看一群小學生們吵吵鬧鬧地、比手劃腳地從橋的另一端走來。走在最前的一個男孩,頂多十歲,可能是五年級。他一邊唱,一邊把口香糖猛送到嘴裏,口香糖的包紙就順手丟到了吊橋的欄杆外,飄飄的像隻受了傷的蝴蝶跌入澗中,看不見了。他剛走過橋,我就蹲下身子,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預備對他說不要亂丟廢紙。還沒有開口,他已咧著嘴要哭。他的老師--一個體面的中年女人,也一臉寒霜地來保護她的學生,妻子急急地把我拉開,我要講的話到今天還沒有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