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考前兩天,父親來宿舍載走一些行李,叮嚀我一些話,無非是放輕鬆去應付考試什麼的然後就騎著機車揚長而去。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機車後座滿滿的行李,有我高中生涯的苦澀與甜美,頓時心裡感到萬分淒惻。唉!三年就這樣過去了!
猶記高一剛離家到外地求學,父親不放心,常在週六下午下班後,開著他們工廠的小貨車來宿舍載我回家。當時父親正沉浸在我考上省女中的喜悅裡,接我回家是他最樂意做的事。一路上他會問我功課如何?同學相處情形如何?最後一定不會忘記補充一句:
「妳考上女中,阿爸感到很光榮,也很驕傲。」
時近黃昏,落日餘暉照亮南台灣的平原,也照亮我們這一對平凡的父女,看著父親的神情,內心的矛盾一直湧上,很想告訴他,這不算什麼,卻又不忍心打破他內心建築的綺麗神話。往往,我笑著不語,只是靜靜欣賞父親喜悅的神情,及落日下的曾文溪。
考上省女中的我,在家鄉封閉靜僻的小漁村無非是一件喜事,尤其對長期衰微的家聲而言,我彷彿成了救星。阿公最喜歡在我放假回家時,拉著我四處拜訪鄰居,順便向人炫耀他有這一位光耀門楣的孫女;母親最愛洗我的制服,然後把它晾在大馬路旁;我常在小鎮車站著制服穿梭,抬頭挺胸,一付不可一世的模樣。表面的虛華總是短暫的,當我回到同樣是白衣黑裙的世界時,心裡的寂寞竟是無法以言語表達!
常想起高一那年,某次回家經過國姓大橋下的曾文溪,金黃色的光輝從河流盡頭綿延而來,水面波光粼粼,深深為它吸引。當時還不知道它的名字,後來向父親問起,才知到它叫曾文溪。另一次是搭興南客運回家,途經西港大橋,那時是盛夏黃昏,橋下一點一點的綠,原來是一顆顆的西瓜。瓜田裡還有農人忙著,橋下河水靜靜流淌而過,夕陽餘暉散佈其上,連車內的我也不放過。我被這幅美麗的畫吸引,後來又知道西港大橋下的那條河竟是與國姓大橋下的同名,從此這曾文溪的名字變深深烙入我的心裡。
時間如同河水流逝,從高一時沉浸在聯考的短暫勝利,高二時選組與理想的衝突,一直到高三面對聯考的壓力,在外求學的三年路程,就這樣走過。一年級,信誓旦旦要做什麼,要考上什麼好學校;二年級,勝利光榮已退卻,取而代之的是對未來的迷惘與想望,對現實的不安與絕望。高三了,肩負父母的期望與自己的期許,不得不向現實低頭。無法向吳祥輝一樣,當個拒絕聯考的小子,我有自己該背的責任。時常在夜闌人靜時,回想過去一切,無線唏噓感慨油然而生,自己不過是個過河卒子罷了!
曾經自己是那嚮往朱天心擊壤歌裡描述的學生生涯,一群摯友,一腦子理想,整個人是那麼意氣風發,富有朝氣,但現實終究不准許我如此啊!
家鄉在這些年歷經多重變遷,不似從前的純樸單純了,每次回家,看見景物依舊,人事卻非昔時,心裡彷彿失落什麼般。也曾希望自己能為這片土地盡點什麼,但心有餘而力不足!我還是得像村裡其他青壯一樣,出外找尋自己的天空,老一輩也不會要你留在那裡,對他們而言,對他們而言,年輕人留下來只會前途黯淡,像他們一樣,到了日薄西山的年紀,還得用著補著又補的破網,乞求上天的恩賜!
我是那麼無奈,得離開自己的家鄉,高中三年,甚至現在到山的另一邊來,最令我想念的仍然是故里的景象人事及夕陽下,穿越嘉南平原而過的曾文溪!多少失落自己的夜晚,腦中浮現的還是故鄉的一切。不捨,是因為有回憶,無法將之抹去!
赫然發現,自己正像曾文溪的溪水,從幽僻的高山裡湧出,順流而下,沿途匯集支流,也匯集許多生命的故事,往下流是無奈,卻不得不如此,也只有這樣生命才有辦法走向盡頭!
當河面變闊,夕陽餘暉灑落時,我的終點也許到達了,也許又是另一個開始!(2005-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