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奧波肯定地指出:「假如我的判斷正確的話,將倫理延伸到人類的生活環境這第三類的層面,不但是一種進化的可能,而且也是一種生態上的必需。這是一系列步驟中的第三步,前面的兩步已經處理過了,但在第三步驟裡,歷來只有個別的思想家,如舊約聖經中的先知以西結和以賽亞等人在呼籲,他們都斷言,剝削土地不僅是不適當而已,它根本就是錯誤的。」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出,人和土地的關係事實上是一個非常古老的問題,真是「日光之下沒有新事」,不過現代人剝削與破壞的幅度更深、更廣,已經超過大地能夠負荷的程度。
三、社群的觀念
「土地倫理」另一個重要的觀念突破,就是李奧波對「社群」(community)的解釋:「所有的倫理演變是基於一個大前提,也就是:個人是彼此互相依賴的成員所組成的社群中的一份子」。而「土地倫理只是把社群的領域擴大,使它包含土壤、水、植物和動物,或者總稱為:土地。」
事實上,李奧波也很清楚知道:「對土地的歌頌,以及鼓勵人們要愛護並看顧土地,其實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但事實上又如何呢?他舉出許多例子:「到底我們愛的是什麼?一定不會是土壤,我們把它亂糟糟的沖往河川的下游。一定不會是水,我們認為它除了推動渦輪、漂行駁船,和帶走垃圾之外,別無它用。一定不會是植物,我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整區的把它們給消滅掉了。一定不會是動物,我們已使許多最大最美麗的種類絕了種。」這些都是經常在我們周遭發生的事實,那麼,土地倫理能夠作什麼呢?李奧波認為:「土地倫理當然不能防止人類對這些『資源』所作的改變、管理、和使用,但土地倫理確實能夠肯定它們繼續生存的權利,至少在一些特定地區裡頭,能夠讓它們在自然的形態下繼續生存。」
李奧波相信:「土地倫理會改變人類的角色,使他們從土地社群裡的征服者變成社群裡普通的成員和公民,這樣的角色,便包含對他其餘的成員伙伴的尊重,以及對整個社群本身的尊重。」接著,他也提出警告:「在人類的歷史中,我們已經學到(我但願是如此):征服者的角色最終會帶來自我毀滅。為什麼呢?因為在這個角色裡毫無疑問的表示:征服者完全知道整個社群的特質,並且他也非常清楚的知道在社群生活裡頭,有那些事或那些人是有價值的,而另外有那些人或事卻亳無價值。結果總是他其實什麼都不知道,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的勝利最終將會打敗他自己。」「當我們從生態的觀點來解釋歷史時,就知道人其實只是生物隊伍中的一個成員。到目前為止,有許多歷史事件一直只從人類的企圖心來解釋,其實它們是人類與土地之間的相互作用。土地的特性,也和住在其上的人的特性一樣地,兩者都強有力的共同決定了歷史的事實。」
「土地倫理」的最深層呼籲,誠如李奧波所言:「但願人類真正學到歷史的教訓!」
四、走出現代科學的牢籠
李奧波所提倡的生態學之所以被稱為是一門「顛覆性的科學」,乃因為他把我們帶出「現代科學」的牢籠──「二元論」和「化約主義」。
根據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及物質與價值二元論(mind-matter and fact-value dualism)所發展出來的「現代科學」觀點,生態學根本不可能成為規範性的科學(normative science)。因為現代科學認為,科學所處理的「事實」與倫理學裡探討的「價值」,是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範疇,所以,科學家永遠只能作敘述(describe),卻不可以下指令(prescribe)。而且,當人以二元論的架構運思,結果就使得可見的自然界失去終極意義和統一性,自然界便呈現一片分割凌亂的局面。從文化層面來說,它的惡果便落實在社會的疏離(alienation)以及人際關係的無意義與荒謬。
深受古典物理影響的「現代科學」又認為:物體的每個單元可以分開來,並且個別地加以討論。著名的古典物理學家拉普拉斯(Laplace)曾說:「所有未來的事件,都能夠因知道每一個粒子目前的位置和速度,而完全被預測出來。」這段話,充分地把古典物理兩個最主要的特性──「可化約性」和「可決定性」(reduct-ionistic and deterministic)──表達出來。於是,人與自然界之間便沒有任何「關係」可言,因為他們把人在自然界中的角色,簡化成運動中的物質(matter-in-motion)而已。「土地倫理」卻主張:在人類與廣大的生物社群之間的關係,應該可以由生態學的知識提供規範的原則,因此,把原來局限於人與人之間的倫理關係,延伸到一個包含整個生物及非生物社群的廣大領域。並深信: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a part of nature),而不是與自然遠離的(apart from nature)。這樣的視野,正好與近代物理新發現的結果一致,也是所有能夠跳脫現代科學封閉的、機械化的宇宙觀的人共同的洞見1。(待續)
注:1.Max Oelschlaeger, The Idea of Wilderness, pp.206-207; p.224. 近代物理中量子力學、相對論、天文物理等領域有許多新發現,使得奠基於古典物理學的「現代科學觀」徹底改變,愛因斯坦在晚年的回憶中提及當時的心情:「我欲使物理學理論基礎配合新型知識的所有嘗試均告失敗。其情況等於任何地方都未能發現堅固的基礎以前,昔日做為依據的地盤,都從腳底下被拆除了。」或許能夠相當程度的表達這個轉變在知識論上的「顛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