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說:「當年之所以移民來這塊土地上來是因為先來這裡墾荒的村人回去說,這裡的土地真肥,種作攏免落肥。」
「真的如傳說那麼肥沃嗎?」根據我所瞭解這裡的土地並不肥沃,所以我問老村長。
「嘿!初來的時候真正真肥,」老村長說:「那是一片從未動過的土地,先圍先贏,周圍的樹林子砍了一圈,圍住的就是自己的,初來時上面雜木、雜草整片,墾荒就這樣,先將樹林子砍了,用砍下的樹起個屋架,管芒作厝蓋和屋牆,園裡剩下的矮木、雜草一把火給燒了,然後撿掉石塊,整一整地就開始種作了。」
「初初來沒收成吃什麼活?」
「山裡簡單也活得來,野菜到處是,當然從故鄉揹來些蕃薯籤墊底。土地真正肥,一開始種香茅、花生和蕃薯,香茅一下長得一人高,花生每顆長得小拇指大,蕃薯藤真快拓到整園子;後來改種柚仔,飽滿多汁,實在是賺了一筆……可惜啊……」
「這不是很好嗎,辛苦有目的,可惜什麼?」
「台灣沒三日好光景,柚仔價錢一好,大家相搶種,滿山遍野都是柚仔園……唉!如今柚仔熟了也沒人收,柚價像狗屎,收無夠工錢。」老村長嘆了口氣繼續說:「改種柚仔是因為沒幾年香茅矮了,花生小了,土地明顯已經無肥,真奇怪,放著雜草、雜木這樣荒蕪,土地就會保肥,只要一開墾種作,很快就赤瘠了,奇怪咧,同款有葉有根,種彼種這那會差這多?」
「那就得落肥嘍?」
「對啊,四十幾年前那時,屎尿啊、雞糞啊攏是肥,這樣挑,這樣澆……」
「那不臭死了?」
「慣習了啊,是真久真久後來,時代進步這種肥被棄嫌說不衛生,有寄生蟲、大腸菌啥麼,後來才改用化肥。」
「化學肥料?」
「對!對是化學肥料,好幾種咧,有些講固葉、有些講固莖、有些固甜分,親像在攪藥粉、調補藥。」
「有效嗎?」
「有是有啦,可是,後來問題很多,也不曉得相不相關,蠓蟲好像變多了,一下咬葉,一下咬根……說是病蟲害……」
「那怎麼辦?」
「就用農藥嘍,殺這種、殺那種……百百款……結果說什麼癌、什麼癌,那過去沒聽說過的癌說是跟使用農藥有關,不只人啊,那作物同款,一下什麼病毒,一下又什麼病毒,全攏是沒聽過的毒傳過來傳過去。奇怪啊,那野生的從來也不會得什麼病。譬如那豬仔放咧黑白跑、黑白吃都不得什麼口蹄疫;那雞仔滿山遍野黑白跑,淋了雨濕糊糊也不得什麼雞瘟,一關起來養問題就出規堆,作物同款啊,集中在一塊田栽種,問題就一湧、一湧來啊。」
「那續咧怎麼改?」
「現在流行『有機』,真好聽的名哦,『有機蔬菜』、『有機水果』等等,強調不噴農藥,把田園掛蚊帳,給蠓蟲飛不進來;強調不用化學肥料,用有機堆肥。種作成本提高,所以產品賣價差不多比一般貴五倍。」
「什麼叫有機堆肥?」
「就那屎尿啊、雞糞啊、豬糞啊,經過發酵就有好聽的新名叫有機。」
訪談到這裡,我想到好幾年前某雜誌上看到的一則笑話──人類的馬路從沒有紅綠燈發展到有紅綠燈再發展到沒有紅綠燈,整整用了兩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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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載於【台灣日報副刊<非台北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