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藍腹鷴-台北鳥會葉守仁提供
民國100年9月11日中秋節前夕,凌晨5點醒來,梳洗完畢,吃完簡單又令人神清氣爽的早餐(稀飯、醃嫩薑、菜脯、火龍果、芭樂)後,便坐上爸爸休旅車後座;爸爸媽媽使人安心的閒聊,充滿綠意的山林,彎曲的山路和早晨林間閃爍金黃陽光的柔和綠樹們,還是讓人不時闔上沈重的眼皮,昏昏欲睡。
「有鳥仔!」,爸爸大喊,我和媽媽立即醒來,一抹黑夜降臨前深青色天空中白色流星劃過,藍腹鷴!車窗外一步之遙!以為在做夢,爸爸卻已迅速往前開一小段,停妥車子,我帶著緊張又興奮的心情,加入帶著「大砲」(長筒攝鳥照相機)和望遠鏡鳥人們的陣容。我蹲坐在一位文質彬彬氣質溫文儒雅的老紳士身邊,他提醒我說穿著白色衣服觀鳥時,動作不要太大以免驚擾到動物,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從小到大的夢幻之鳥就在眼前,媽媽在我3、4歲的時候,買了家裡第一套套書「漢聲小百科」,裡面介紹美麗的藍腹鷴是全世界台灣僅有,數量稀少快絕種的特有種,藍腹鷳的身形流暢,長長的白色尾羽自頭頂的純白劃過背脊好似流星,流星的兩側是色彩斑斕的羽毛天空,深情的酒紅色,靈性的祖母綠,高貴典雅的寶石藍,豐滿又充滿光澤的身軀,小時候躍然紙上令人目眩神迷的魅惑之鳥就在我的眼前,使從沒看過流星的我,有了比見了朝朝暮暮想望的流星更大的滿足,心滿意足的平靜慢慢漾開,讓我跟鳥人們一起安靜觀看著藍腹鷴家族靈巧又機警地踱步覓食,共4隻,美麗的雄鳥臉部紅色面罩延伸的紅雞冠尚小,應是年輕鳥兒,雌鳥兩隻,身形也小,應是年紀相仿,還有一隻雄鳥,是亞成鳥(就是快要成年的「次成年鳥」),因尚未成熟,顏色與雌鳥相似,但在褐棕色三角形斑點覆蓋的羽毛間,還是可隱約看見將逐漸成形的神祕色彩。
媽媽是講話分貝高的人,她一來很高興地大聲講話,先是生性害羞怕生的雌鳥們快速越過馬路半走半飛往山坡上去。後來連雄鳥都悻悻然走了,拿攝影機來拍不到他們的爸爸很兇狠地指責媽媽,我也只能一直說著以後我不會穿白色的衣服來。倒是身邊那位溫文儒雅的鳥人,很平靜地教我許多事,在等待藍腹鷴重新出現的時間裡,他告訴我眼前的針葉樹是山桐櫸,山桐櫸結的果子掉到地上成了藍腹鷴的食物,我想起這山林道我和爸爸媽媽爬了3、4年有了,今天雖是第一次見到瀕臨絕種的國寶鳥藍腹鷴,但之前經過此處皆會見鳥人們帶著大砲耐心守候,會不會跟鳥人們為了引他們出來的餵食有關,在等候的時間裡,一位鳥人又撒了食物,有人說牠們們出來表演要犒賞牠們,藍腹鷴機警地吃食著,然而,會不會有一天,藍腹鷳不怕人,也不怕車(像方才雌鳥們和亞成鳥回家途中快被車撞上真是看得我心臟都快停了),對野生動物來說,恐怕並非好事。
東想西想時,可愛的深山竹雞出現了,溫文儒雅先生,說深山竹雞不同於竹雞,顏色較多較斑斕,圓滾滾可愛小竹雞好討喜,雖然我近來漸漸吃素,還是忍不住想難怪那麼多人那麼愛抓竹雞來吃,這跟看到小嬰孩會忍不住咬他一口恐怕有異曲同工之妙(什麼奇怪的虎姑婆比喻)。接著出現3、4隻黃色小嘴的藪鳥,藪鳥是很不怕人的山林鳥類,我覺得牠的個性跟平地的麻雀有點像;長吻松鼠出現的時候鳥人有點開心,因為松鼠往往是探路者,松鼠出現藍腹鷴重現江湖機會便大了,溫文儒雅先生教我辨識了平地肚子紅紅的赤腹松鼠和和山裡肚子白白的長吻松鼠的不同,他兒子說台灣的松鼠沒有國外的好看,媽媽是說美國的比較大隻,我認為松鼠都好可愛的嘛。等了好一會兒,藍腹鷴家庭仍不在中秋節前夕再次團圓給我們看(年輕鳥兒們是兄弟姊妹的可能性居多),溫文儒雅先生宣示再過十分鐘藍腹鷴再不出現就要尋找帝雉去了,十分鐘後,我們便分道揚鑣了。
我換上媽媽掉了個鉤子淘汰的登山鞋,媽媽轉好大嫂從美國帶回來的leki登山拐給我,又拿出手套讓我戴上,我背上自己的水和便當,爸爸背著他和媽媽的食物和兩把椅子,大家戴好帽子,我們仨整裝完畢,便一同愉悅地往登山口前進。該山道全長2.3公里,高高低低的林間小徑會越過3、4個山頭,雜木林區因海拔不算挺高,小徑間或有闊葉林遮蔽,枯朽的樹幹苔痕上樹綠,或有群集的蕈類小屋頂聚落,但又因該山畢竟也算高山,樹木們也多有針葉林細細樹幹的身軀,每一位樹木先生小姐在陽光少有直接照射了林間,染出一片錯落有致的朦朧詩意。往日我爬山,總要走上好長一段路,糾結的眉頭才會慢慢地舒展開來,今日卻因著藍腹鷳恰似將進入漆黑夜晚青空的一抹銀白流星,倏地劃開愁眉不展的心頭,讓我一開始便踩著輕盈愉快地步伐前進。以往我的沈重,總要走長長的一段路,漸漸鬆懈的身心靈才會輕輕哼出陳綺貞「微涼的你」,「而今,迎著微微的風,像微微的你,在夜裡,在黎明,融化我凝結的心,我凝結的心,一下子被融化了」。
此林道雖是越過3、4個山頭,但大抵而言是相當好走的,盤根錯節的樹根讓你在上下坡時有安穩的落腳處,落葉多處鋪出鬆軟的道路使你輕飄飄踩踏而行,在山裡總能慢慢的放空,讓清新的空氣充滿身體。爸爸說起有一回有個登山客,因一棵橫木礙著他的路,便說應將那樹砍了,引起其他山友一片撻伐,爸爸也說我們是來人家(樹木們)的地盤,豈有「乞丐趕廟公」(台語俗諺)的道理,我說起原住民的祖靈,那是介於天上的鬼神精靈(kawas,所以其以為溝通媒介的巫師是「sikawasay」),與塵世凡人之間,充斥於自然萬物中祖先的靈,原住民跟自然和諧共存並尊敬自然,因為山路旁的一顆石頭也有祖靈的存在。後來媽媽尿急,要在大自然裡小便時用台語說了一串話「山神土地請讓路,弟子在此要上一下廁所,好意思借個地方請讓一讓。」我不禁莞爾。對農曆9月20出生,隔5個月的過年便被家人抱到白雪皚皚的合歡山上的我來說,從小到大山林裡的經驗,讓我明白,有一天,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的形體不復存於人世,祖靈,仍會在山林裡,撫慰著我,我是山的小孩。
此山,近年來雖有越來越多山友遠道而來,因有一大客車無法通過的山洞,觀光客難至此,環境尚屬乾淨,很多都市近郊的小山,走著走著總有撿不勝撿的寶特瓶等垃圾,而這回我一整趟走下來,不過撿了應該是同一夥人丟棄旺旺雪餅餅套兩枚(還有一個竟然忘了吃仍未拆封直接放石頭上),另一路段撿了巧克力條套,越撿越餓,還好爸媽說快到頂點可以吃便當了。山頂三角點海拔1796公尺(特別好記,好像樂團1976來這兒唱過歌兒。而且爬山的人很奇妙,有的特別愛邊走邊聽60、70年代美式鄉村音樂,頗有英式搖滾純淨心靈前身的況味。),三角點最高處沒有樹木遮蔽,雲霧撲來我們就直接置身於雲朵中了,好想乘著七龍珠的觔斗雲,就這麼騰雲駕霧去,我一直想起陶子一首歌「離開我,你會不會好一點;離開你,什麼事都難一些。風來了,雲就會少一點,你走了,我住在雨裡面....」只是最後一句,我忍不住要唱「我住在雲裡面」。
我們在山頂上雲霧裡吃了媽媽一大早做的便當,登頂後的便當真是美味,我一下子就吃完了,住雲裡有點冷,很想趕快起身走走熱熱身子,身體越來越勇的媽媽卻仍眷戀不已不願離開,我只好東晃晃西晃晃,在石頭上見著一隻斷了翅半殘廢的蜜蜂,雖然今天可能昨晚洗的草本洗髮精太香了,一直有蜜蜂纏著有點惱人,可是還是為那石頭上破了翅辛苦走著的蜜蜂心疼,我不能代他飛,幫不上什麼忙,殘酷也是大自然的一部份。
吃飽飯,血液往腸胃裡跑了,有點懶懶地,爸爸說的,爬到快睡著了。
往回走,在快要睡著的時候,連雜木區都起霧了,下午一點多,森林裡卻不見陽光。在與上帝對話的教堂裡,因為無所不在的上帝,形象太抽象了,於是教堂總有陽光直透彩繪玻璃的七彩光芒,於是感受上帝溫煦地關愛。爬山的時候,照耀著我斑駁的心的陽光,在每一次不得不踏出的步伐裡,一絲絲縫補我受傷的心靈。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在我直觀的理解裡,智者樂水是理所當然,聰明的人腦筋總是動個不停一下子便轉好幾圈的,所以喜歡海,喜歡海頻率穩定的浪潮和聲波,讓人心神安定;仁者樂山,後來我慢慢以為,仁者,有慈悲心,但其實,也是易感,容易受傷的吧,遍體鱗傷的心,如何慢慢回復微弱的跳動,總是得靠自己,所以爬山,爬山的時候,必須踏出步伐,吸氣,呼氣,心跳有時急促了些,毛孔張開,霧來了,涼涼的霧氣悄悄鑽進你行將就木的每個細胞裡,好涼爽阿!於是你暢快了,又會慢慢活回來喔。
90年媽媽剛發現癌症的時候,我從電腦裡看了很多相關文章,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癌症患者,經過各種治療用盡各種方法,最後她肯定了「爬山治療」,大自然有自然的療癒能力。後來,我們也在一次次爬山的過程中,喜見媽媽體力的恢復。從小,我們家就愛爬山,爸爸媽媽經營整個大烏日地區新竹貨運,爸爸一度還兼跑長途貨運,是相當耗體力的賣命工作。但即便工作繁忙得令人喘不過氣來,每個例假日,全家還是急急忙忙奔赴山林。我自己是不喜歡笑的人,但我愛看別人笑,我對爸爸媽媽笑容的印象,常常都是在山裡的。而我自己,成為上班族之後,總是有氣無力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但再怎麼累,到了星期天爸爸媽媽說要爬山喚我起床,我總有辦法起床,坐在汽車后座,不再有哥哥弟弟坐我兩旁夾著我,往往過不了多久身體便橫著躺下了,玻璃車窗外淡藍色的天空,潔白的雲朵,帶我進入夢鄉,吸滿陽光。
我一直睡著,好像永遠醒不過來,每一次爬山,在爸爸媽媽身邊,時間似不曾往前,我忘了它不曾為誰停留。白色的雲霧,樹木們伸展交錯的身軀在背光處,形成灰黑漸層的網網住四處暈染開來的雲霧,下午一點多,白光透過雲霧閃著黑白電影裡的亮,你以為自己可以回到過去,也以為可以看到不可知的未來,黑白森林雲霧裡一叢叢閃著的白光,讓我駐足發愣,就像電影裡畫面重新編輯,可以超越時空,同時跨越過去、現在、未來的拼貼手法,蒙太奇,爸爸說「好涼阿,比冷氣還舒服。」,爸爸的笑容,有一天也會像哥哥弟弟在森林裡的奔走一樣,成為電影裡的蒙太奇,於是我是山的孩子,山裡有我的祖靈,永遠照料著我,在每一道傷痕上輕輕呵著涼涼的氣息。
霧起後在雲霧裡走了好一會兒,遠方傳來悶悶的雷聲,爸爸說「陳雷的阿公來了!」(陳雷公,與台語「打雷」同音),媽媽說「快馬加鞭!」,爸爸說「百分之百不會淋到我們。」
果然,雖然斷斷續續地雷聲不斷,我們仍就篤定地按著既有頻率踏著步伐,直至重回登山口處,雨滴才稀稀疏疏地落下,上車後,細細的雨滴始漸轉為天空斗大的眼淚,嘩啦啦流個不停。總是這樣的,媽媽說「天公疼歹命仔。」和爸爸媽媽爬山,這樣總要我們爬完山進到車裡雨勢方至的經驗已不只一回,每一次爬山,總能在蟲鳴鳥叫或雲雨山嵐間感受大自然滿滿的愛,呵護著我們活著的生命,心裡重新拾回淺淺笑靨。
車行不久,爸爸停下車攝影了一陣雲霧自山坳處奔騰而上的氣勢後,繼續前行,又停下,瞌睡蟲來了,我們仨決定先停車睡上片刻再上路。是被雨聲吵醒的,我們繼續前進,睡過的我們恢復點精神,又開始吱吱喳喳回憶起今晨看見藍腹鷳的愉快經驗。在我正說著公藍腹鷴如何搔首弄姿的時候,雨幕裡,白藍紅綠氣定神閒的藍腹鷴,竟又出現了!
爸爸停下車,馬路的對面是獨自登場的男主角,隔著車窗,我仍是大氣不敢喘一下,爸爸拿出攝影機,一開始我們兩人都不敢搖下車窗,是媽媽一直叫爸爸放下玻璃窗,一日內再見藍腹鷴,我自以為就像上帝的寵兒,充滿愛的平靜帶來祥和在我體內,太像是做夢了,就我們一車一鳥,他不以為意,我們心滿意足。再見藍腹鷴我不動聲色地開心著,因為早上對夢幻之鳥驚虹一瞥,之後苦候不見的時光裡,我曾在心裡偷偷許願,告訴自己若再見著,我將有勇氣去做某事,如今雖事與願違,但我仍記得再見藍腹鷳時,那種老天也真的會愛著我的開心。
在雨裡,永遠氣定神閒的公藍腹鷴之後,另外兩隻容易緊張的雌鳥,和尚為幼小的亞成鳥也來了,中秋節前夕再次看到一家團圓的他們,我們真是喜不自勝,這次在車上,雨滴寧靜的帷幕下帶來非現實感,為什麼動物們可以帶來如此平靜的喜悅呢?華德窮愁潦倒的時候,因為一隻房子裡突然出現的小老鼠,創造了永遠咧嘴笑開懷的米老鼠迪士尼王國;白雪公主被壞心後母欺負無家可歸的時候,森林裡的松鼠鳥兒圍繞著她,給她歡樂;我小的時候,小百科,他神奇的手指頭發出奇異的光指向一對藍腹鷴賢伉儷,於是他倆便說起話來,訴說自己的身世。
藍腹鷴說:「唔唔、唔唔唔......我是藍腹鷴,小百科要我開口介紹自己。那麼,首先我要說的是—我是全世界獨一無二、只住在台灣的原始森林裡、羽毛最美麗的國寶鳥喔!....美麗的台灣原始闊葉林,是我們世代居住的家,一旦砍伐光了,我們無家可歸,就只好絕種,永遠從世界上消失了。唔.....幸虧,還有些好人關心我們。今天,我最想感謝的是藍腹鷴家族的大恩人—謝孝同,請聽我說他的故事.....」
然後就一直說到民國61年,謝孝同(出生於美國費城的美國人)帶了兩名助手在台灣到尋找藍腹鷴,那兩名助手後來都成為有名的鳥類學家,其中動物專家劉小如女士還成為他的妻子),藍腹鷴是台灣特有種,分布於中央山脈、阿里山脈、玉山山脈及東部海岸山脈等2300公尺以下的原始闊葉林底層,他們生性警覺,非常怕生,只要有些微聲響,即能將他們驚走。謝孝同調查藍腹鷴時,堅守自己愛鳥的原則:不捕殺、不解剖、不驚擾。為了觀察藍腹鷴生態,他躲在挖了窺視孔的隱蔽帳中,經常一蹲就是15小時,苦苦等候藍腹鷴的出現,每回看到藍腹鷳出現,都是最大的驚喜。
民國61年至63年兩年當中,他總共看到藍腹鷴58次,綜結觀察資料,他寫成了世界上第一部關於台灣特有雉鳥的研究報告,這份報告說明了藍腹鷴的生態習性與分布概況,同時也指出:由於藍腹鷴居住在2300公尺以下的山坡地,與人類接近,被捕殺的危險很大。而藍腹鷴所居住的原始闊葉林遭受砍伐,一旦原始闊葉林不存在,藍腹鷴就有絕種的危險。他和林務局一起做調查,最後,他認為出雲山的原始闊葉林區,是藍腹鷴最佳的棲息地。經他積極建議,民國63年,成立「出雲山保護區」,從此以後,藍腹鷴終於有了安定的家。(以上摘自「漢聲小百科」第七集內文。)
珍古德23歲第一次踏上夢想中的非洲時,興奮應是筆墨難以形容,而我在民國1百年中秋節前夕,一天內兩度見著從小到大的夢幻之鳥藍腹鷴,如此幸運恰如見著傳說中帶來幸福的青鳥,讓我充滿幸福感,好似從此便能一掃陰霾有好運降臨於我了。下午3點10分,要不是一場雨帶走藍腹鷴不愛的陽光,我恐怕也見不著藍腹鷴家族們在雨中啄食的可愛模樣。他們在伸展台上表演夠了,又是生性羞怯的雌鳥先行退場,不若上午逃命似地離開,她們抖抖羽毛,飽含油脂亮澤的羽毛雨中依然蓬鬆輕盈,展開翅膀,半跳半飛地飛回山坡上的家。美麗的公鳥過了好一會兒,才一如往常一派輕鬆地踏著紳士的步伐,走跳著回到山裡。
回程途中,我想著爸爸媽媽和弟弟,上回在阿里山見著帝雉,這回我見著藍腹鷴,這下不就只剩台灣黑熊這國寶級動物沒瞧過了嗎?想著想著,爸爸停下車讓媽媽下車選購路邊店面販售當地盛產的梨子,在媽媽再次使出她「殺遍天下無敵手」的殺價狠勁時,爸爸放著攝影機裡藍腹鷴的風采向水果攤老闆夫妻現一現我們的幸運,老闆說,那我們不就剩熊沒見過了,說某處曾有熊出沒,爸爸很專心地聽著,老闆說,母熊發情時人類可要小心了,爸爸驚喊「阿ㄋㄟ哇唔丟愛係哩阿!」(那我不就要小心了的台語),語畢爸爸和水果攤老闆同時像卡通熊一樣挺著圓滾滾的肚子紅著臉瞇著眼呵呵呵地笑開懷了。我白了他們一眼,心裡罵著「白癡」,嘴角還是透露了笑意。
後來,回到塵世的我,不時與人分享見著藍腹鷴的喜悅,也會有人跟我說,她在哪兒見著了五色鳥,她所說之處樹木頗多。這不禁讓人感慨,兒時在奶奶家起床,是被窗外麻雀們的啁啾鳥鳴喚醒的,而今高樓大廈水泥叢林,別說鳥鳴,我們呼吸的空氣很明顯質變。樹木們都到哪兒去了呢?九月初我參加了台灣環境資訊協會舉辦的環境新聞編採營,認識了松山菸廠護樹六君子游藝先生和環保志工潘翰疆先生,他們為了保護擁有蟲鳴鳥叫的樹木們,不是在大樹被砍伐前夕爬上樹木緊抱著與其共存亡,便是因而吃上官司。
相較於民國60年代謝孝同先生為藍腹鷴成立「出雲山保護區」,台灣資本主義的整體氛圍,從教育開始,就告訴我們達爾文的適者生存,競爭意識和掠奪資源,沒有人教導和大自然和諧共存的重要,護樹是最溫和的活動,竟也吃上法律官司,行政或司法權力彰顯的是公共利益或者只是被操弄的工具?樹木保護我們,有健康的身體和良好的環境,即使我們毒害自然,也毒害自己的生命(各式各樣的癌症),大自然仍試著給我們清新的空氣和溫暖的陽光,試著治癒我們,而我們又做了什麼?
我想起了這一兩年風起雲湧的社會運動,從西元2010年苗栗大埔強制徵收農地,大埔阿媽喝農藥自盡,引發各界人士夜宿凱達格藍大道開始,我們知道了越來越多事情的真相,那不只是我們破壞了大自然,建立了動物園,台北市立動物園這三年內有590隻動物死亡的事實,而是血淋淋的,生活優渥的謊言,人吃人的真相。政府透過無須聽證程序的「土地徵收條例」、「產業創新條例」、「都市計畫法」,以各種名義「工業區」、「科學園區」對人民土地強制徵收,於是,樹木倒下了,松山菸廠被規劃為大巨蛋;農田消失了,農業是最依循自然法則的土地利用,在2008年以降全球糧食危機不斷的世界裡,農業甚是攸關經濟與國家主權的關鍵,政府政策影響土地、水資源、農業、食品安全、健康、經濟、主權,不當政策引起各界撻伐。
人們和自然相處的記憶,古老的靈魂仍在資本主義的教育縫隙中掙扎,2012年大選年將屆,我們必須看清各派人馬為了獲取選票釋出的「利多」,舉凡照市價徵收和老農津貼,認清整體農業條件不改善的環境下,照市價徵收只是加速活不下去的農民割地,老農津貼也只不過選舉糖果,鳥兒要生存,不是偶爾撒撒小米碎削,是要一整片出雲山國家公園,是健健康康的樹木們,健健康康的大自然,這才是能讓生態系(包括人類)生生不息的方式。
離開山林的我,眼見紅塵俗世中的種種悲傷痛苦,於是,我不時懷念雨裡的藍腹鷴,那一抹藍,帶我回到最初,讓我相信,3、4歲書本裡初次相遇的藍腹鷴,會守護我的靈魂,讓我在「貪念」為基本價值的資本主義裡看見環境中的掠奪和犧牲,如此氛圍下的民主政治,若無清醒的靈魂,也只是製造出更貪腐的政府而自我毒害。
32歲的我,初在人間親見藍腹鷴,每日,若非行禮如儀的起床,生活的痛苦幾乎讓我無以為繼,親愛的藍腹鷴,您是我幸福的青鳥,在夢裡守護我的靈,我不再追尋一個又一個目標,我願意保護您,就像您一直照顧著我。夢裡的藍腹鷴,我的青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