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月26日車諾比核災20週年前夕,環保聯盟推出女大學生裸體反核的短片以吸引媒體關注。這帖被環盟秘書長何宗勳稱為「重口味」的猛藥,果然吸引上萬人次民眾上網下載,似乎重現了去年8位男學生裸體反八輕的媒體熱潮。然而因為這次是女性裸體,引來的撻伐聲浪明顯比上次增加;另一方面,覺得此一策略具有創意、成功攻佔媒體的聲音也不少。我個人對於裸體作為一種運動策略表示歡迎與期待,但反對只是為了迎合媒體而裸,也不贊成社會運動過度沈迷於表演政治。
我曾經親身見證過一次即興的裸體抗議行動。那是在1996年夏天,我到英國自助旅行,順便跟著英國綠黨的友人參加一年一度的綠色聚會(Green Gathering),在英格蘭南部一個大草原上集體露營,過了四天幾乎不靠電力生存的自然生活。其中某天傍晚,有一群警察聞風而至,要進入營區搜索是否有吸大麻的行為。營隊組織者在門口與警察糾纏的同時,立即有10多名青中年的男女綠人聞訊跑到營區門口,裸體並且手牽手站成一排,高喊「Search us!」(來搜身啊!)。那樣一個自發與即興的裸體行動實是令人驚豔與充滿創意的,之後警察也真的識趣的離開了。從頭到尾,裸體並沒有被媒體報導,卻讓許多參與者充分感到壯大(empowered)與團結(solidarity)。
確實,我認為裸體策略(以及任何其他的運動策略)不應僅被看成要吸引媒體報導的手段、工具,其本身就應當有壯大和凝聚集體認同的意義。畢竟不論在西方或東方,裸體都是一種顛覆規範的行動。集體裸體傳達的是一群人(而不是個人)以肉身抗議國家暴力、挑戰錯誤政策的決心,因此常成為西方和平反戰與反核運動的場景。裸體反對穿戴皮毛(Rather Go Naked Than Wear Fur)也是可以引發觀者共鳴、清楚傳達訴求的策略。總體而言,集體裸體是歡樂與高亢的,它可以強化參與者彼此的團結感以及對於運動的承諾,也是以身體推動理念的最佳實踐。吸引媒體報導當然也是其目的,但運動主體性很清楚,絕不是被媒體牽著鼻子走。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去年8位男學生集體裸體凸顯京都議定書的生效,就比這次單單推一位女性上場「反核」的策略好多了。站在行政院門口裸身的8位男性雖然稍嫌緊張生澀,但整體氣氛是團結而激勵士氣的,並且反對台塑煉鋼廠、中油八輕的訴求清楚明確,開啟了一定程度的輿論氛圍。相對的,這次號稱「經過1年多尋找、4個多月的遊說」才勉強找到一位願意裸體的女性,結果卻是透過影片,展示寫著「寧裸不核」的裸背,正面及臉部刻意地遮蓋著,整個身體在影片中傳達出近乎戒慎恐懼的訊息,實在讓人看不到「寧裸不核」的決心與氣勢。特別是,看到環盟網頁上高調地標榜著「台灣及華人史上第一位裸體反核女性正式出場」,影片中的女學生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讓任何人認出來」,並表示拍這部短片「連男友、朋友都不會告知,只能作為自己的秘密回憶」,真讓人不禁想問一句:非裸不可嗎?
在媒體導向、表演政治當道的今天,不僅政治人物爭搶媒體曝光,社會運動也希望藉由媒體來進行社會教育、擴大政治影響。或者這是一個時代氛圍,我們也不反對運動者腦力激盪出一些有創意又激勵士氣的策略(例如我曾經參與的「搶攻男廁」)。然而,譁眾取寵的「脫」不代表創意;由男性設計主導、還得花數個月時間「說服」(指導)女性脫,更不符合我們期待的自發性與主體性。更重要的是,裸體之後的運動訴求是否獲得彰顯?(有多少人憶起車諾比事件的教訓,而不只是再次將反核當成一句口號);如何讓參與運動的成員真的感到壯大、有意義、樂在其中,而不是好像滿足了眾人偷窺欲般自覺「犧牲」?這些都是運動組織者在自豪又締造了「史上第一」之餘,可以花些時間思考的。
我其實衷心期待在環盟規劃的6月26日「裸體搶救福隆沙攤」的行動上,有更多人快樂地、自在地站出來為福隆沙灘而裸。但即使沒有這樣多人響應,其實也不是重點了。因為環保運動的危機並不在於缺少媒體曇花一現式的注意,而在於愈來愈多人真的只把它當成表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