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金門曾經有鱟。」這句話如果在今年《刪海經》這部紀錄片上映期間的金門說出口,想來必然會惹人笑罵「我現在就去海邊找鱟給你看。」但是如果跟基隆年輕的一代提到基隆曾經有鱟,而且為數眾多時,他們可能會瞪大驚訝的眼睛嚷嚷「怎麼可能?」,又甚至流露疑惑的神情喃喃「什麼是鱟?」
《刪海經》裡描述的金門水頭港的現狀,正是百年前興建中的基隆港。遙想一百多年前,基隆港尚未誕生時,除了現今仍屹立的基隆嶼之外,基隆港灣還有一對島嶼──鱟公嶼及鱟母嶼。夕陽西下時,煙嵐凝聚在遙望如配對成雙的鱟嶼上,成了基隆八景之一的「鱟嶼凝煙」。一個地名的演變,往往跟當地的地理氣候特徵或是動植物分布有關,這當然也是一種文化孵育的方式,也可以想見依存於海岸的鱟當時在基隆灣裡是隨處可見。然而這對鱟嶼夫妻在1906年日治時期基隆港第二期擴建工程中已分別遭剷除及填埋,過往的「鱟嶼凝煙」就此除名,生活其中的鱟也就隨著港口取代沙泥灘而走入歷史。基隆過去曾被稱作「雞籠」,較少人知的還有另一個古名──「鱟江」,而現今基隆海岸無鱟,此名僅存於基隆文人雅士的詩詞裡了。會有人懷念這個稱號嗎?恐怕沒有了,潮水依舊而這份回憶早隨著港灣裡鱟嶼以及鱟的消失,一同流逝了。
基隆曾經又有個地名叫「鱟穴仔埔」,據說百年之前有相當數量的鱟在此生活,天氣變化時,會有鱟群離水爬到陸面,而此傳說正符合成雙成對的鱟爬上沙灘產卵的習性,而今「鱟穴仔埔」就在基隆文化中心現址。「百年之後」,是婉轉用於人過世之意;而百年之「鱟」,正好遺憾地用在消逝百年的基隆鱟。鱟是自4億4千5百萬年前以來外型改變不多的活化石,當然不只僅僅只有百年的歷史;如今台灣西部及北部的漁港,這樣古老的活化石偶而見於因漁撈被誤捕上岸拍賣,然而也零零星星了。
為金門鱟保存生存契機至今的,是當初的國共戰爭後的海岸禁令和地雷;然而多年之後,當和平終於降臨金門,諷刺的是,毀壞鱟棲地的兩岸小三通水頭商港尚未完工,兩岸就已經直航了。被水頭商港碼頭填平掘深的海灣裡曾有個后豐港,港邊住著洪家村是鄭成功的大將洪旭之後,350多年來世代多靠海維生。由「水頭鱟,古崗臭」金門厘語可知,水頭地區鱟過往想必數量不少,而影片中,也寫實地呈現出洪家人如何以海維生、與鱟同存,以及當村前的海慢慢「從地圖上被刪去」時的無限感傷。
《刪海經》有著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古早味的旋鈕式電視機被棄置在泥灘地上,鱟悄悄地爬過,螢幕裡卻播放著蔣介石誓師抗共的畫面—第一時間令人莞爾一笑的是,泥灘上哪來的電呀? 這樣的對比,洪淳修導演不僅演繹了馬奎斯《百年孤寂》裡的魔幻寫實手法;還嘲弄在戰爭與和平各自的時代裡,海岸、人與鱟共生共亡的滄桑與荒謬。
鱟曾經分布在台灣西部及北部海岸,但現在所有族群已經近乎絕跡。我們可以從基隆港的歷史,想像金門的未來,更可以看見台灣海岸各地的過往。當記憶成了傳說時,自然海岸什麼都不會留下,就連美麗與哀愁也一併帶走了。
1899年第一期基隆港築港之前之平面圖。圖片來源:基隆築港誌圖譜。臨時台灣總督府工事部編纂,1916年。(國家圖書館館藏)
1906年第二期基隆港築港工程之平面圖。圖片來源:基隆築港誌圖譜。臨時台灣總督府工事部編纂,1916年。(國家圖書館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