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蓮縣光復鄉的南方土地上,興建起大農大富平地森林休閒園區,這片廣達一千多公頃的土地,歷史總是伴隨著老糖廠,從廣大蔗田談起,然後糖廠停產後,成為遊客口中的綠野香坡,接續台糖造林,又成生態的平地森林。
但是空白的部分,就是蔗田之前,這裡曾是Karowa(噶馹佤)部落的世居地,當他們被趕跑,消失在歷史中,故事的從此隱沒,不再被提起。
穿過森林裡的小徑,來到Karowa的聚會所,這是Karowa的最後堅持,也是要求土地正義的開始。
聚會所裡部落長老Anaw,拿出2002年的傳統領域調查書冊,指出族人世居的房舍位置,以及耕作、狩獵的空間,說著土地被侵佔的歷史,以及族人四散流離的故事。
於是,開始悟澈,在這片平地森林裡,原來隱藏著這般的血淚歷史。
日治之前,Karowa是這塊土地的主人,在濕地與礫石地上,一步步建立家園、耕地。
日本治台後,開始清查台灣土地,1895年頒佈「官有原野及樟腦製造業取締規則」,對於「沒有地卷或其它確證可以證明所有權的山林原野,概歸國有」。
原住民土地世代相傳,根本沒有文字契約,更荒謬是將原住民視為「藩人」,不承認其擁有土地的身份。於是,在1910年左右的土地調查,Karowa部落所在的土地,在官方清查的地籍圖上,如同無人的林野,完全收歸官有林野。
土地被列冊收走,部落族人完全不知,直到日本政府推動糖業,引入製糖會社到東部墾殖,一方面製糖生產,一方面引入移民。
1918年,有著八成日本人股份的鹽水港製糖拓殖株式會社,依循「台灣官有林野豫約賣渡規則」,向日本政府買賣Karowa林野土地,興建大和製糖所,開墾蔗田,以及設立大和移民村。
對於當時居住Karowa部落的族人,召來日警進行驅趕,強奪土地,隨著製糖所擴大成為糖廠,需要蔗田面積更大,族人被迫不斷相外牽徙。
拜閱黃雅鴻論文著作「他者之鄉:從空間霸權論述談Karowa原住民的流離與主體性運動」,拜訪部落耆老的口述歷史,日本政府不只強佔土地,還有強迫族人成為墾地奴工,將濕地填高、挖除礫石,建造更大的蔗園農地。
Karowa部落無法忍受一再受欺,部落領袖Weh Talafafaw斷髮宣示,帶領族人進行反抗,在土地上展開長期戰役,但是不敵日軍武器,只能不斷退守,躲入更外圍的濕地或山林。
日本戰敗撤離,國府來台後以接管日產為名,將Karowa土地劃歸台糖所有,但是部落的苦難並未結束。
在日治時代的反抗戰役後,Karowa族人退居在蔗田區外的林野地,但是1959年左右,台糖以清理佔居地為名,取得高達一千多公頃土地,面積將近日本時代的一倍,原本生活在祖居地邊緣的族人,被迫四散居住到馬彿部落、大興部落,或是更遠的地方。
2002年,光復糖廠停產,廣大的蔗園長出茅草,台糖申請平地造林,獲取林務局的補助,在林木初生時刻,經過的遊客稱這塊一望無際的原野,叫做「綠野香坡」。
糖廠停產,糖業歷史走向沒落,但是在這塊土地上,新的力量正在滋生。
2001年,Karowa部落的Anaw展開部落尋根工作,在「原住民傳統土地與傳統領域調查」行動下,透過部落耆老的訪談,定位繪製部落原來的家屋與場所,完成標示明確的部落地圖。
2004年Anaw組成「阿美族噶馹佤世代傳統領域自治研究會」,展開Karowa族人的返鄉行動,並且規劃在早期部落祭場位置,建造部落精神中心的集會所,2006年以租地方式建造完成,Anaw與部落長老住在集會所內,持續更長遠的「還我土地」行動。
在這個集會所後方,有著一座忠烈祠,彷彿訴說著土地主人的變換歷史,從原住民的祭場,變成日本的神社,再改為國民政府的忠烈祠,不同的土地主人,不同的信仰中心,最後回到Karowa族人的部落祭場。
讓部落集會所在台糖土地上建立,已經是一波多折,追求全面部落土地與傳統土地的歸還,更是一項艱鉅行動,因為不產糖的台糖,已在租售土地上動腦筋,政府與財團更是覬覦東部土地的利益,Karowa的平坦土地,一度傳出要政府建大學城,後來又有財團要蓋休閒園區,一旦土地再轉手出去,討回土地的行動將是更加複雜。
2010年,林務局和台糖合作,在平地森林內整地建設休閒園區,對外標榜符合生態節能的休閒園區,但是打造的歐式庭園花園,大量栽種外來種植物,光禿禿的土地,花下鉅資移植一座人工地景,完全有違自然原生的思維。
目前園區土地成為平地森林,它不會是土地的最後型式,現今園藝化的休閒園區,只是像幫著待售的土地,綁上美麗的蝴蝶結,吸引買家的目光,等待外來者的開發。最終,政府會以特定區計畫方式,將土地大片BOT,或是小塊零賣,獲取土地的開發利益。
這是百年來,土地上的外來強權,對於土地的一貫思維,土地是商品,不是家園。
Karowa族人在和時間賽跑,這也是從土地上流離百年的Pangcah(邦查阿美),共同面臨的問題,一旦在這個最後的時機,無法從政府手上實際取回土地,或是形成自治或共管機制,一旦土地BOT財團,或是賣到民間,政府無異將東部高達八成公有地,透過BOT、租售,將土地權利轉移到民間,逃脫政府應該面對的歷史責任。
目前,林務局有租地讓族人復耕的計畫,但是全面走向共管、自治,或是歸還土地,依舊是漫長的行動,也必須政府有著更大歷史平反的誠意,這也是台灣百年以來,在土地正義、人權侵害上,最大也是最未被正視與彌補的族群迫害事件。
原住民記錄片導演馬耀.比吼,寫出令人感傷的「平地血淚森林」,文中那句「觀光客是踩在Pangcah人的鮮血和眼淚上面,他們真的能夠放鬆?」,一語點醒喜愛東部風光的遊客,隱藏在美麗景觀後,那段百年流離、百年傷悲的歷史。
在Karowa聚會所裡,安放著太陽民族的記念碑,標示著「原住民傳統土地與傳統領域調查」中,已經被確認的部落土地,它所代表的意義,就是告訴世人,土地上曾經存在的部落歷史,不是歡樂原住民的神話、傳說,而是在血淚土地上,真實的流離故事。
園區熱烈開幕了!請記得這片土地名為Karowa(噶馹佤),畫裡的四散族人,正在尋找回家的路!
※本文轉載自「漂浪島嶼」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