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在即──安地斯山脈的氣候變遷速度遠超過冰河時期 | 環境資訊中心

消失在即──安地斯山脈的氣候變遷速度遠超過冰河時期

2002年09月10日
作者:羅斯‧偉納(西雅圖自由作家和職業登山嚮導);李眉君 譯,蘇崧棱 審校

2002年4月22日

這裡是厄瓜多的火山、海拔16,500英呎的陡峭斜坡上,法國冰河學家伯納德‧法蘭古優雅地在冰塊和尖銳的碎石間移動,突然在一塊漆了藍色字母的卵石前面停了下來。

「我七年前第一次到這裡時,這裡是冰川的終點。」法蘭古說著,似乎對冰冷的毛毛雨完全沒感覺,然後他又指著一個足球場以外的上坡處,那裡有一堵藍色的冰牆標明厄瓜多安提拉納冰川現今的終點位置。

思想家伯納德‧法蘭古(照片提供:伯納德‧普亞,厄瓜多國家氣象水文學院)

思想家伯納德‧法蘭古(照片提供:伯納德‧普亞,厄瓜多國家氣象水文學院)

南美洲的所有冰川都面臨與安提拉納相同的命運:依據法蘭古的估算,15年後,這塊大陸上的所有小型冰川(約佔冰川總數的80%)都會消失。他應當清楚,身為法國官方研發學院的研究主任,研究熱帶冰川已有15年之久,使他成為該領域最具權威的專家之一。

「趨勢實在太明顯了,數據會說話,無人能與之爭辯。」法蘭古說。

數據真的十分驚人:1996到1998年間,安提拉納冰川倒退了100碼,面積縮減了8%。小冰川融化得更快,波利維亞的查卡塔亞冰川光是在1990年代中期,面積就縮減近半,體積則減少了三分之二。

冰川消失對於南美城市絕對不是好消息,因為他們終年都需依賴冰川提供水源和發電。例如厄瓜多的首都基多,其水源有一半來自安提拉納冰川。因為擔心水源的供應,基多市府已加入贊助法蘭古的安提拉納冰川監測計劃。「對我來說,冰川研究是氣候變遷的議題;對於厄瓜多政府來說,卻是經濟衝擊的問題。」法蘭古說。

1994年(上圖)和2000年(下圖)的安提拉納冰川。(照片提供:伯納德‧法蘭古,厄瓜多國家氣象水文學院)

1994年(上圖)和2000年(下圖)的安提拉納冰川。(照片提供:伯納德‧法蘭古,厄瓜多國家氣象水文學院)

厄瓜多政府有充分的擔心理由:基多另一半的水源來自「禿高原」,這是一種鋪滿厚厚植被的高海拔生態系統,如果冰川消失了,它也極可能會跟著消失。「我們知道,冰川是促成亞馬遜流域流動濕氣、形成降雨的原因,」基多市水利局局長艾德加‧艾亞貝卡說,「禿高原可以像海綿般吸收大量雨水,然後慢慢釋放水分。我們要研究的是,冰川融化是否會使禿高原變成沙漠。」

後退!

我想實際了解南美洲冰川所發生的問題,所以跟著法蘭古及他的厄瓜多同事波利維‧凱塞瑞,一同前往安提拉納進行監測。此行任務包括在冰川盡頭、和19,000英呎高的山頂進行測量。法蘭古的小組每隔一週去冰川調查,從基多出發車程約一小時半,甚為方便。最後一段是輪溝深陷的崎嶇山路,迤邐在開闊不毛的禿高原上,只有一群群山羊,和安提拉納白色晶瑩的火山錐擋在前頭。雄偉山勢的另一邊,地勢陡降到亞馬遜盆地,源自這一帶的水流進入巴西後再流入海洋。

 

安提拉納冰川(照片提供:伯納德‧法蘭古,厄瓜多國家氣象水文學院)

安提拉納冰川(照片提供:伯納德‧法蘭古,厄瓜多國家氣象水文學院)

法蘭古在波利維亞和祕魯亦主持類似的研究小組,並希望能在印度成立另一個新專案;沿途我便問他,為什麼專攻熱帶地區氣候變遷這個主題,當大部分他的同行都將注意力放在北極或南極時。

「熱帶地區可能是除了極區以外,受氣候變遷影響最大的地方,」他指向就在附近的太平洋,那是著名的海洋暖化循環 - 聖嬰現象發生之處。「隨著聖嬰現象的頻率和強度增加,這些冰川也產生立即影響。」

雖然安地斯山脈的冰川從小冰期結束(約1870年左右)以來就一直後退,但其融化速度隨著1990年代發生聖嬰暖化現象而急遽上升(90年代剛好也是有史以來最熱的十年)。安提拉納冰川消退的速度,在這十年加快了七到八倍。(「小冰期」是學術用法)

登頂

車子開到路的盡頭後,我們穿上登山靴,開始攀登一大堆的冰磧石和大石塊,這是數百年來冰川推擠、堆積而成的。半小時的路程後,我們綁上鞋釘、爬上冰川,我看到數十支塑膠管以怪異的角度突出冰川表面。

「冰川由兩部分組成。」法蘭古到達第一根管子後開始解釋,「上半部由積雪組成,促使冰川往下滑;下半部的冰則融化導致冰川往後退。這兩個部分之間的分界線就是平衡線。」

科學家計算這些管子突出冰川表面的平均長度,就能判斷冰川下半部有多少雪融化了。另外一半的測量工作是在冰川上半部開挖雪坑(這是我們隔天要做的事),判斷今年累積了多少雪量。融化雪量和累積雪量之間的差值,稱為冰川的質量平衡。
檢查管子的同時,我們也在兩個裝滿儀器、活像NASA太空探測器的鋁製三角架旁邊停下來。「這兩個探測站可以告訴我們冰川的能量預算,」厄瓜多的科學家路易士‧麥辛柯說,「這些儀器負責計算經由日光和風力進入冰川的能量有多少,經由蒸發和昇華離開冰川的能量又有多少。」這些資料儲存在小型硬碟中,這時麥辛柯拔出舊的,插入新的硬碟。

傍晚,我們在暴風雨中走下冰川,縮在吉普車中喝熱湯,然後準備就寢。身在15,850英呎的高山很久才能入睡,半夜法蘭古把我搖醒時,我根本沒辦法清醒。凌晨三點,我們已經經過昨天測量的那些管子,以及平衡線--融雪停止、開始積雪的點,從這裡腳底的冰開始變成雪。

這趟黎明前的艱苦路程讓人深深體會,想當個冰河學家絕不是件簡單的事,可是同行的所有人看起來都甘之如飴。我們必須在一片漆黑的稀薄空氣中辛苦的往上爬,路程似乎沒完沒了;同時還得抵抗每小時40英哩的狂風、及膝的深雪。每位考察隊隊員都用繩子綁在一起,以防有人掉進被雪掩蓋的裂隙中,我們前方的斜坡上交亙著許多這種裂隙。
5點左右,法蘭古突然停下,把滑雪杖插入雪中。他把綁住大家的繩子收攏,在風中對著我大聲吆喝:「雪實在太鬆了,有可能會發生雪崩。」他仔細查看頭頂上方的一片漆黑,「已經有太多人死於類似狀況。我們必須回頭。」

挖雪坑的工作就到此為止了,法蘭古安置好幾根管子,發誓下個月一定要跟凱塞瑞回來攻頂。此時雪線以上正在下大雨,似乎為造成冰川急遽退卻的大氣暖化現象做了最好的說明。

我們在9點左右回到營地,但在返回基多之前還有最後一項工作要做:檢查那兩個水文站。這些探測站記錄了冰川融水量,這是解開冰川行為模式的最後一道謎題。從管子、雪坑、能量站和水流收集而來的測量資料,可讓法蘭古和凱塞瑞建立準確到驚人的模式,描繪出安提拉納冰川上個月的變動,以及預測未來的動向。

悲哀的是,隨著模式越來越準確,所呈現的殘酷事實也越來越明顯:以目前氣候變遷的速度,熱帶冰川不用多久就會完全消失。我請法蘭古暫時拋開科學家的身分,問他對展現在南美高山上的「天啟」,有什麼個人想法?

似乎從來都不會累的他,低下頭,有一會兒,看起來好像累斃了,然後說道:「我花了大半輩子在高山裡,我本身也是一位登山家,對於這一切我深感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