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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紅火火的大熊貓人工繁育 背後有隱憂

2012年03月15日
作者:王大軍(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工程師)

近些年,各種媒體上經常出現這樣的畫面,十幾隻出生不久的大熊貓幼崽,在科研和飼養人員的陪護下,展示在公眾面前。這一切給人們一種強烈的印象—好像大熊貓的保護已經取得了巨大的成功。這是一個認識上的盲點—人工繁育的成功,不能替代野生種群保護的重大意義。

圖片作者:robert wade

從小生活在暖房裡的大熊貓,和生活在山林間的大熊貓,在生物意義上沒有質的不同,但在生態、生命倫理和美學意義上,一個自由的、能自我維持的物種,和人工飼養的物種是完全不同的。

保護生物學上有一個概念—野生滅絕。物種需要一個能夠在野外自我維持的種群。能夠在自然環境中生存下來,才是真正的生存。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經過飼養繁殖研究人員30年的努力,在技術的長足進步下,大熊貓飼養繁殖的個體數量大幅增加,目前人工繁育的種群數量在300-400隻左右。但野外種群保護持續面臨困境。

目前,第四次野生大熊貓種群和棲息地全國調查即將開始。近10年前完成的第三次全國調查的結果,大熊貓野外種群有1600隻左右。我們急切地期待著四調的結果,告訴我們過去10年野生大熊貓保護的成績。

北京大學野生大熊貓研究團隊自1984年以來持續開展了野生大熊貓的研究,結果表明,目前的大熊貓野生種群的遺傳狀況並未進入到近親衰退的死胡同,野外還保留著健康的繁殖種群;這些種群中至少有一部分在自然繁殖方面保持著活力,具備自然增長的能力;大熊貓以箭竹作為主要食物,已經形成了身體結構和行為上的一些適應機制,營養方面也沒有致命的缺陷,雖然這種在演化中形成的適應看起來並不完美;野生動物執法的力度,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偷獵對野生種群產生的直接影響;那麼目前野生大熊貓種群恢復的最重要障礙是棲息地的破壞和片斷化。因此,保護野生大熊貓的關鍵,是野生森林生態系統的保護和恢復。這實際上是中國瀕危物種保護所面臨的共同問題。

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政府對於大熊貓保護的力度是不斷增加的,目前已經建立了60多個大熊貓的自然保護區,國內外政府部門和非政府機構的投入也是巨大的,大熊貓是中國乃至全世界最受關注的野生保護物種之一。《野生動物保護法》和《自然保護區管理條例》等法規的頒布實施,遏制了盜獵。1998年開始,中國政府開始了停止了長江中上游地區的森林採伐,並且大力投入資金開展了天然林保護工程、退耕還林和退牧還草工程,為大熊貓等野生動物棲息地的恢復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部分野生大熊貓棲息地開始恢復。

但是我們仍然無法樂觀,因為在西部大開發進程中,圍繞大熊貓棲息地、甚至在大熊貓棲息地內的大型交通、能源等基礎設施建設,又造成了新的棲息地的片斷化的形成;以及打著生態旅遊的旗號,對野生動物棲息地的毀壞性開發趨勢越來越嚴重。目前大熊貓野生種群恢復的前景並不樂觀,其根源仍然是野生森林生態系統的保護問題。

在一些瀕危物種的保護中,放歸野化是一種野外種群恢復的辦法。

但目前全世界對於熊類動物的野化和放歸,並無成功的案例,部分原因是因為熊類動物在資源利用上更傾向於「機會主義」,一旦習慣於與人在一起的「舒適」生活,就很難完全適應野外。所以其野化的成功註定面臨巨大的困難。認識到這些,就不能急功近利,需要長遠的計劃和長期深入的研究和試驗。

1997年,曾經有過一次研討會討論大熊貓放歸的問題,會議的一大共識是:加強野生大熊貓的生活史和生態學的研究,收集相關信息,以指導放歸的工作。十幾年之後,這個領域的研究進展並不大。

2007年,四川臥龍大熊貓研究中心第一隻放歸野外的人工繁育大熊貓祥祥,最終死於野外。可能的死亡原因是被其它雄性大熊貓追趕,從樹上墜落致死。

相比於雄性個體,野外的大熊貓社群會更加容易接受一個外來的雌性個體。早些認識到類似的生態學事實,也許那個實驗可以走得更遠一些。

此後,臥龍的大熊貓放歸試驗更加謹慎,大熊貓「草草」母子從海拔較低的培訓圈,逐步向海拔較高的培訓圈過渡。

2011年4月,臥龍大熊貓研究中心對媒體稱:計劃當年擴大大熊貓野外放歸培訓的規模。

這些嘗試在科學上和管理都是有益的,但是大熊貓的放歸對於大熊貓保護來說,即不是解決根本問題的對症之藥,也不可能在近期內實現。首先,野生大熊貓面臨的根本的和緊迫的威脅時棲息地的破壞和片斷化,只要有良好的自然棲息地,野生種群是可以實現自然增長的,不需要另外個體的加入。反之,如果沒有高質量的棲息地,即使再多的飼養個體,也沒有地方可供「放歸」。

還有一個隱患令人不安。臥龍保護區和成都繁育基地在飼養繁殖上的成功,已經成為了更多單位和地方的學習的榜樣,人們希望建立起更多的繁殖基地,生更多的小熊貓,來展示保護的成果,結果會導致從野外抓「種源」,其對於野外種群效果完全等同於「偷獵」。實際上,這不僅僅是個隱憂,而是正在發生的事情。

作為中國獨有的珍稀物種,大熊貓長期以來被賦予濃厚的文化象徵意義,經常被作為國際交流的禮物,以及開展飼養繁殖和行為學研究為基礎的租借展覽的國際合作。這方面的特殊性,在十幾年前剛開始做保護繁育工作的時候,呈現出了明顯的積極意義。通過跟國外合作,中國的飼養繁殖和種群管理,都取得了長足進步,培養了很多國內的科學家。

現在,很多人過度關注飼養繁殖,在一定程度上,野外種群保護的重大意義被淡化了,大家的重視程度有所削弱。這是值得注意的問題。

而中國的自然保護區管理水準整體較低,對有效保護大熊貓來說,是欠缺的。自然保護區大多脫胎於林業採伐部門,在觀念上、人員能力上,都需要轉變和提高。

近20年保護實踐告訴我:我們不僅僅是在保護大熊貓這個瀕危物種,更是在保護我們的生存環境,包括我們和野生動物共有的生態系統,以及人類的精神家園。作為一個物種的保護,怎樣是「成功」的標準?我的回答是:野生種群和棲息地的保存和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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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中外對話網站,原發表日期2012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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