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樓風華:記一場迢遙的夢 | 環境資訊中心
離島圓夢曲

洋樓風華:記一場迢遙的夢

2012年06月13日
作者:張姿慧;攝影:李秉鈞

行走在金門某些個村鎮裡,留心的話,會發現許多不同形式的建築,如閩南式聚落、斑駁的洋樓、現代透天厝等。每個時期的建築文化,訴說著一段段島嶼的變遷史,也反映出彼時居民不同的生活型態。

何肅闕、何肅坡洋樓

島嶼的建築是見證歷史的最佳媒介,尤以洋樓更為顯著。在時間的流轉下,一磚一瓦傳頌著動人的風情,以及隱藏在繁華背後,多少先民下南洋的斑斑血淚史。在我眼裡,它無需名建築師如高第等人操刀加持,它被保存下來,它基本就是一座耐人尋味的好建築。

有故事的建築,任誰見了它,都會想停下腳步,再注目一眼。

約莫是1920年以後的事,貧瘠的年代,在家鄉不易謀生的居民,輾轉遠赴東南亞等地尋求希望。他們背負家人的期待,赤手空拳在異鄉打拼,圖的就是一份能給予親人溫飽的生活。可以想像,每一張樸實靦腆的容顏上刻畫著在異國生活的種種艱辛過程及當時那些細數不盡的悲歡離合。

功成名就的僑鄉,出自於對原鄉情感的關懷,對家族的繫念或光宗耀祖的心態下,一一返鄉風光蓋起大樓來。因受殖民地影響,建築形體大都採中西合璧風格,外觀上跟傳統的閩南建築有著極大的差異。

若有機會造訪金門,不妨抬頭凝望,尋著每一棟洋樓的脈絡往前追溯,你將會發現,每一扇門內蘊藏的是一本又一本如小說情節般的奮鬥史。

陳清吉洋樓陳得幸洋樓

繁華背後的悲涼

我居住的小村雖未曾出現過這樣一棟西洋建築,但兒時的我,對「番邊」這詞彙滿懷著綺麗的幻想。放學的午後,偶爾會傳來某某玩伴的親戚從汶萊寄回當地的布料或「番仔餅」的消息,總會撩起我小小的羨慕之情,直奔對方家裡一探究竟。

我父親是1949年隨國軍從大陸遷徙而來,我母親又是獨生女,這對家中極少有親戚來訪的我而言,可以藉此沾染一點對遠方親人的情感仰望,是何其美好的體驗。

黃輝煌洋樓因此,我喜歡蹲坐在鄰居家的長廊邊,看著她們攤開一塊塊色彩豔麗的絲綢絨布,議論著這塊要給誰誰做衣裳的事。我也還記得,那又高又大的鐵盒被打開時所溢出的餅乾氣味。但母親管得嚴,沒有她的允許,絕不准我們拿別人家的東西吃,當時多半只有眼巴巴望著的份。

成年後,才知道我外公有一個弟弟(我們稱為三叔公)也去了南洋。他年輕時跟友人前往新加坡,一開始替人做長工,日子過得極為辛苦,後來聽聞開了間小吃店,組了新家庭。留在金門的兩個孩子,一個死於戰火,一個病死。我三嬸婆為了生活,也只好再改嫁。

我們從未見過三叔公,十多年前,他病逝於新加坡。問起對我提及這段往事的大表舅:「那三叔公有回來過嗎?」他用一種輕渺的口吻說:「無啦,只託人拿過五百塊回來,從此就無消無息了。」

一次,我跟朋友聊到三叔公,她彷彿想和我比慘似地用一種黑色幽默的語氣邊笑邊說,她爺爺十幾歲時也隨父母移居南洋,雙親相繼身亡後,爺爺染上鴉片癮,被遣送回金門,有回偷了鄰人的番薯,遭人打傷,沒錢醫治,導致傷口潰爛致死,留下她傻呼呼的奶奶含辛茹苦帶大她的父親及姑姑們。

諸如此類的情節,從金門老一輩的口中,處處可以聽聞,說不完的,數不盡的往事,比起這些淒涼的還多更多。

得月樓碧月軒

古蹟重建話從頭

渡海下南洋這段歷程,金門人稱為「落番」。簡簡單單兩個字,承載了多少辛酸血淚,也承載著相隔兩地錯綜複雜的情感。畢竟到頭來,光彩返鄉的也只是少數。

這些呈現世人眼前的洋樓,除了象徵早期居民遠赴異鄉拼搏的驕傲成果,更多的是喚起了那一代人面對曲折命運的共同記憶。

而今,為建築保存,為推展觀光,當地相關單位也開始進行修復重建工作,由於洋樓隸屬私人財產,必須取得對方協調,才得以申請修復。

陳景蘭洋樓「陳景蘭樓洋樓」為成功村居民陳景蘭所建,二十歲時,他搭船經由廈門前往當時英國殖民地新加坡,其後經商有成,立志返鄉買地辦學,聘請名師,讓村內孩童免費讀書,為全島所占面積最大的洋樓。

過去曾被日軍佔為指揮所,國軍進駐以後,變成部隊營地,也曾化身為野戰醫院、金門中學校舍、官兵度假中心等。軍管結束後,荒廢許久,在有心人士奔走努力及家族成員首肯下,重新修復成今日的樣貌,為目前開放遊客入內參觀的洋樓景點之一,許多人親臨此地,得知洋樓主人的善行義舉而備受感動。

時間會流逝,人們會老去,建築會損毀,但歷史會不斷地傳揚下去。走過無數轉折的邊陲島嶼,留下來的,不該僅僅只有高粱酒鄉的美名。珍視過往,也展望未來,如同這些具有生命力的洋樓,光環褪去後,在歷經風吹雨打的年月裡,依舊堅韌地榮耀地散發著屬於它的風華。

 

註:為對洋樓主人表示尊重,每張圖片左上或右上角都標有洋樓名稱,有興趣的讀者也可按圖索驥,前去尋幽探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