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6月,「鯨鯊二號」誤入了定置網,從此離開了熟悉的大海,進入人們打造的藍色世界,轉眼間牠已經在水族缸裡渡過了八年,鯨鯊愈長愈大,人們開始想要送牠回家,少小離家重返大海,「鯨鯊二號」這趟返鄉路,風波不斷…
現在誰要吃飯,就是緩緩游過來最大尾的鯨鯊,三點鐘會準時開飯喔…」,屏東海洋生物博物館的大洋池邊,傳出廣播的聲音,現場正在預告鯨鯊餵食秀,這是海生館最熱門的活動之一,當飼育員拿著解凍的南極蝦及切碎的丁香魚,走到大洋池後場的飼養台,「鯨鯊二號」張大了嘴,這是牠每天得以吃半飽的重要時機。
2005年6月,這隻鯨鯊在宜蘭南方澳,不小心誤入了定置網,從此離開了熟悉的大海,在人們打造的藍色世界裡,鯨鯊學習到另一套生存法則,當年牠還不到三歲,體長只有2.3公尺,轉眼間牠已經在水族缸裡渡過了八年,體長已經超過六公尺,當牠愈長愈大,超過水缸的負荷之後,人們想要送牠回家。
鯨鯊是海洋中最大的魚類,根據研究,牠們的壽命可以超過80歲,體長可達20公尺左右,在大海中,牠們能下潛到800公尺以上的深度,相較於野外的環境,海生館8-12公尺深的水族缸,逐漸容不下牠的身軀,每天牠習慣沿著缸壁游動,尾鰭與胸鰭也因為摩擦到礁石等人工造景,出現傷口。
海生館的BOT經營業者海景公司,前後飼養過三隻鯨鯊,最早進入館內的嘉嘉,養了三年,長到5.2公尺之後野放,不過因為沒有追蹤與紀錄,沒人知道嘉嘉的最後下落。另一隻從花蓮七星潭購買的三號鯨鯊,在飼養一年多之後死亡。最後只剩下了這隻「鯨鯊二號」,早在2010年,因為鯨鯊禁捕保育令,海生館就和海景公司討論野放計畫,就連運送的水箱也訂做完成,同時並向漁業署提出申請,要引進新的小鯨鯊來替代「鯨鯊二號」,希望未來可以持續採取「鯨鯊三公尺進館,五公尺野放」的輪替做法。
由於台灣在2007年已經公告禁捕鯨鯊,漁業署表示商業捕撈已經完全禁止,至於「教育研究」的使用,目前還在訂定嚴格的審查標準,法令還未制訂完成前,不會通過捕抓申請案。
海洋大學環境生物與漁業科學系系主任莊守正認為,海生館養殖展示鯨鯊超過八年以上,卻還提不出鯨鯊相關的學術報告,如再以研究的理由要來捕抓鯨鯊,不足以說服外界。動保團體更批評,海景公司是藉著「教育研究」的名義,引進鯨鯊號召遊客來賺錢,尤其這種以鯊換鯊的做法,簡直是把現有的鯨鯊當作「鯊質」,無視牠在水族缸裡,所面臨的緊迫等健康問題。
等不到小鯨鯊進館,「鯨鯊二號」繼續獨撐門面,兩年過去了,牠持續長大,牠已經快要超過吊車承載的重量,也增加水族養殖設備與技術的困難度,今年,可能是牠最後的機會,在各種壓力之下,海生館決定送牠回家。
然而養了八年,該怎麼回家?少小離家重回大海,牠能不能適應?在爭議聲中,在7月10日凌晨,鯨鯊終於踏上返鄉之路。
鯨鯊野放,由海生館與海景公司共同合作,現場作業主要由海景公司執行,海洋大學的研究人員,則負責標示衛星發報器,追蹤野放後的鯨鯊動向。研究人員實際測量體長與估算體重之後,發現海景公司低估了牠的體型與重量,原來牠已經長達七米二,體重大約有3600公斤,這也讓運送過程,增加了更多的風險與困難度。
根據海生館的鯨鯊野放檢討報告指出,引導鯨鯊進入帆布擔架的過程還算順利,但是要把牠吊掛到拖板車上的運送水箱之際,因為頭重尾輕、重量失衡,工作人員緊急調用繩索調整配重,但也因此增加作業時間20到30分鐘,幸經工作人員緊急抽取池水,緩解鯨鯊缺氧的緊迫危機。
每個運送過程,都是鯨鯊的生命關卡,歷經吊掛、車載運送,「鯨鯊二號」終於被放入海中拖運箱網,在動力膠筏的協助之下,箱網被緩緩的推離岸邊,在前往野放預定點的航程中,因為膠筏動力稍嫌不足,導致野放距離受限於定置漁場附近,膠筏航行約半小時,在離岸直線距離約一公里的地方,工作人員解開箱網,讓鯨鯊游出。據海生館野放人員的解釋,當天會在屏東竹坑滿豐定置漁場附近野放,是根據該漁場曾捕獲鯨鯊的經驗,可證明附近海域也是鯨鯊洄游的路徑。但是,動保團體拿出原先的野放計劃書來看,應該是要從屏東海口港出海,並將鯨鯊以船隻運送前往巴士海峽的黑潮南海支流海域,這跟歷次的野放會議紀錄不符。
凌晨五點五分,「鯨鯊二號」終於返回大海,牠擺動著尾鰭,往深處游去,消失在充滿懸浮微粒、浮游生物的大海深處。水面上的黎明曙光讓海面泛著一片金黃,海生館與海景公司的野放人員,也帶著尚稱順利野放成功的喜悅返航。但是在另一艘膠筏上的海洋大學鯊魚永續研究中心徐華遜博士,依據國外文獻紀錄,推測鯨鯊有可能會在附近海域洄游一陣子才會離開,臨時決定在靠近港口的海域,多停留幾分鐘觀察鯨鯊的適應情況與動向。
沒想到,隨即在野放附近的海面上發現鯨鯊的背鰭,從海面觀察「鯨鯊二號」不斷的繞行洄游,幾乎重複著在水族缸內的相同動作,更令人擔心的是牠不斷的往岸邊移動,當時正值漲潮,研究人員看著牠被潮流帶往淺灘處,五點三十分左右,鯨鯊竟然卡在礫石淺灘之間,當海生館野放成功的消息,都還來不及發布之際,鯨鯊在半小時之內就受困擱淺了。
海生館野放人員接獲消息緊急趕到現場,因為沒有野放後續應變計劃,也只能借助簡易的繩索與小型動力膠筏,勉強將鯨鯊拖離礫石淺灘,但是以繩索綑綁的運送過程中,「鯨鯊二號」卻再次經歷了一番折騰,身體的損傷又增加了不少,在研究人員的協助下,鯨鯊再次度過喪命危機,早上8點左右,現場人員以祝福的心情,在離岸約三公里的地方,目送鯨鯊緩緩消失在蒼茫海中,也期待不要再相見了。
但是,三個小時之後,研究人員卻接獲了鯨鯊的噩耗,因為沒有人在海上持續守護牠的回家之路,當牠完全擱淺在礫石灘上之後才被漁民發現,但已為時晚矣?
「擱淺」是野放作業中,沒有事先評估到的狀況,擱淺現場沒有支援工具或是重型機具,只能徒手搶救,現場人員共同使盡全力,嘗試不同方法,一心想要搶救鯨鯊二號,甚至請路過的動力膠筏幫忙,但依舊拖不動3600多公斤重的鯨鯊,隨著時間的流逝,鯨鯊回家的希望是愈來愈渺茫。
第二次擱淺時,研究人員取下鯨鯊身上的衛星發報器,從衛星資料顯示,這兩次野放之後,鯨鯊都往岸邊移動,這和一般魚類受到驚嚇或干擾之後,總往深水海域移動的行為模式有很大不同。
「鯨鯊二號」長期被囚禁在狹小水族缸中,可能已逐漸喪失自然棲地的生活能力,對於是否需要設置鯨鯊野放中繼站,讓牠在海中的箱網重新適應自然界的日夜循環,調整生理機能,回復原有的攝食與求生能力之後再野放,各界有不同的看法,有學者建議必須有一段觀察期,也有學者認為搬移到新的圈養環境,可能會讓牠產生緊迫現象,最後,海景公司在經費與現實的考量之下,選擇直接野放。
野放之前沒有適應期,野放之後沒有觀察期,野放作業只考慮到「運送」階段,卻忽略了其它風險與緊急應變的準備,「鯨鯊二號」只能靠著生物本能,自己面對各種生存挑戰,一步步邁入未知的大海險境。
「鯨鯊二號」靜靜躺在礫石灘上,在艷陽下曝曬了兩個多小時之後,背鰭不再輕微擺動,嘴部也停止微弱的閉合呼吸動作,研究人員檢查牠的眼臉瞳孔,也幾乎沒有反應了,「這是最後一次,拖不動就放棄了…..」,這是研究人員最不願意說出來的一句話。就在喃喃自語間,動力膠筏加足了馬力,「鯨鯊二號」竟被拖離了礫石灘。
動力膠筏以繩索綁著「鯨鯊二號」龐大的身軀,在礫石灘上重重的拖行,也在海面浪花間拍打了一個多小時,當研究人員下海查看鯨鯊的狀況時,看到鯨鯊已翻轉白肚,位於底部的泄殖孔也不斷滲出鮮紅血液。下午三點半左右,膠筏在離岸約六公里左右,水深約百米的海域停了下來,這是第三次的放流,在最遠最深,也可能真的是最後的一次,送行的人默默無語,研究人員以鋸子割斷束縛在尾鰭的繩索,這次牠不再游動,宛如十字架般的白色身軀,逐漸沉入深邃的海洋,帶著傷痛與謎團,「鯨鯊二號」終於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