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闢聖母峰新路線：降低登山危險性 和暖化加劇賽跑

隨著冰層持續消融、冰層不穩威脅加劇，登山活動和當地民眾的生計正面臨嚴峻的挑戰。由法國和尼泊爾登山者組成的聯合探險隊，正在開闢一條新的聖母峰登頂路線。

每年春季，來自世界各地的登山者齊聚尼泊爾聖母峰南坡大本營，渴望登頂世界之巔。然而，對於擔任嚮導的雪巴人而言，這條征途正變得愈發危險。氣溫升高導致昆布冰瀑的路段變得極不穩定。如今，一支尼泊爾-法國聯合探險隊正在開闢一條替代路線，他們的工作也展現了當地社區是如何適應全球暖化的。  

這條新路線在較低海拔段穿越岩壁而非冰層，沿線配有鐵索棧道（via ferrata），即安裝在岩壁上的金屬踏板和安全繩索，為登山者築起了雙重防護。值得一提的是，這條路線充分考慮了雪巴嚮導的安全。每個登山季他們都要帶領不同的探險隊多次攀登聖母峰。

自1953年丹增．諾爾蓋（Tenzing Norgay）和埃蒙德．希拉里（Edmund Hillary）首次登頂聖母峰並確立現有路線以來，這將是尼泊爾境內首次嘗試建造全新的攀登路線。

法國登山家馬克．巴塔德（Marc Batard）和尼泊爾登山家卡吉．雪巴（Kaji Sherpa）自2022年起著手開闢這條新路線。儘管惡劣天氣使進度一再延宕，工程仍有望在今年秋季完工。然而，資金短缺成為了主要障礙。

聖母峰（珠穆朗瑪峰）海拔近885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山峰。其南坡位於尼泊爾的薩加瑪塔國家公園（Sagarmatha National Park），每年吸引數百名登山者。尼泊爾旅遊部在2023年和2024年分別核發了479份和421份聖母峰攀登許可，而截至目前，2025年的核准量已經超過444份。

但這座巍峨的山峰也在氣候變遷的威力下逐漸屈服。氣溫上升導致冰川變薄，形成冰上湖，原有的昆布冰瀑路線日益不穩定。專家警告，如果氣候變遷以這種速度持續下去，而冰川又得不到充分保護，不僅登山安全將受影響，當地人的生計也將陷入危機。

氣溫升高加速冰河活動

聖母峰位於喜馬拉雅山脈中部，屬於興都庫什-喜馬拉雅山脈。國際山區綜合發展中心（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Integrated Mountain Development，簡稱ICIMOD）最近的一項研究發現，2011～2020年間，該地區的喜馬拉雅冰川消融速度比前10年加快了65%，顯示著冰川活動正在發生巨大變化。

昆布冰川雖然退縮速度不算快，但持續變薄。已有研究表明，自上世紀60年代初以來冰層消融持續加劇，冰川厚度已減少超100公尺。

這項變更對經由昆布冰瀑攀登聖母峰以及鄰近的洛子峰（Lhotse，8516公尺）和努子峰（Nuptse，7855公尺）的登山者來說，是直接的威脅。

聖母峰最險攀登路徑

昆布冰瀑是15公里長的昆布冰川中移動速度最快的區段，遍布著裂縫和高聳的冰塔。卡吉·雪巴告訴對話地球：「冰層斷裂後，昆布冰瀑並不會靜止不動。它極其不穩定。巨大的冰塊斷裂時會形成裂隙。冰瀑是登頂途中事故頻發的原因所在。」

2014年春季，一場雪崩在此奪走了16名雪巴人的生命，成為史上最慘重的登山事故之一。 「隨著氣候變遷加劇，昆布冰瀑的致死風險正在持續攀升。」卡吉．雪巴表示。

氣候暖化也在加速冰川表面形態的變化。研究人員觀察到冰上湖（冰面形成的融水池）的出現。 ICIMOD加德滿都冰凍圈分析師丹增．喬家爾．雪巴（Tenzing Chogyal Sherpa）解釋道：「這些湖泊如同『吸熱器』，不斷侵蝕冰層，並且逐漸匯合成更大的冰前湖（冰川前段或側緣的湖泊）。」

去年八月，名為提安博（Thyanbo）的冰前湖突發冰湖潰決洪水（Glacial Lake Outburst Flood，簡稱GLOF），對聖母峰地區的塔木村（Thame Village）造成嚴重破壞。

冰川內部溫度也正在緩慢上升。 2017年的一項研究發現，昆布冰川冰層的最低溫度比當地年平均氣溫高出2℃。參與研究的喬家爾雪巴表示，這意味著冰川內部溫度已高於外部空氣溫度。 「冰川正在從內部開始升溫，即便是輕微的大氣暖化，都可能使其變得更加脆弱。」他解釋。

新路線：需求催生創新

為了避免昆布冰瀑，探險隊選擇引進阿爾卑斯山常用的「鐵索棧道」形式：固定的金屬踏板與安全繩索結合，使路線更加安全。

新路線探險隊員安托萬．埃魯特（Antoine Erout）稱，這個方案「既能降低致命事故的風險，又能（確保）聖母峰地區登山旅遊業實現永續發展」。

據該路線探險隊成員、紀錄片導演西奧·李維特（Theo Livet）透露，新路線從海拔5140米的格拉克謝普村（Gorakshep）啟程，途徑一條塵封數十年的古道向海拔5880米的桑達爾峰（Sundar Peak）攀升，全程避開了海拔5萬4866米瀑冰區，繼山子山山脊。隨後登山者可經由數百公尺繩降進入聖母峰西谷，與通往一號營地及峰頂的常規路線匯合。李維特執導拍攝了一部有關這條線的紀錄影片，目前他正在籌備拍攝第二部相關紀錄片。

李維特告訴對話地球：「為確保安全，鐵索棧道路段將全程設置固定繩索，整條路線上墜落風險較高的節點也會安裝固定繩索。」這些設施配合使用鳩瑪爾式上升器（jumar，一種可咬合繩索的便攜式手柄）可以提供雙重保障。路線融合了垂直攀岩和健行跋涉，具有一定的靈活性。李維特說：「登山者可以在岩壁上行走，無需垂直攀爬」，並稱垂直攀登路線讓背夫能夠更快地將補給運往高海拔營地。

同時，繞開冰瀑也有助於減輕人流對冰層的衝擊。加德滿都大學環境科學與工程系冰川學家、助理教授莫漢．巴哈杜爾．昌德（Mohan Bahadur Chand）指出：「大量登山者踩踏原有冰面，加劇了本就脆弱的冰體壓實與開裂的過程，使得快速移動的冰瀑加快這一進程變得更加脆弱，而當前氣候變暖和降水模式的改變也在加快這一進程。」

然而，探險隊很有可能無法完成這條路線。上個月，巴塔德在社群平台上發文稱，因缺乏資金，團隊未能在最近一次行程中完成這條線路，並呼籲尼泊爾政府為該計畫提供資金。目前相關各方正在談判，致力達成協議。

喜馬拉雅地區的氣候適應

接受對話地球採訪的雪巴人描述了昆布冰川這些年來的變化。

喬家爾．雪巴在談到昆布冰川時說道：「這是全球人類活動最頻繁的冰川之一。每年有三個多月，許多登山者、遊客和工作人員在這片冰川上生活。你很難在（其他地方的）冰川上看到如此高密度、長時間的人類聚居現象。」

人類長時間駐留也在影響冰川的氣候。 「反季節降雪、無雪、強烈降雪、暴雨或乾旱等不可預測的極端天氣正愈發頻繁。」喬家爾雪巴解釋。

擔任新路線探險隊嚮導的帕桑．努魯．雪巴（Pasang Nuru Sherpa）說：「山上的積雪不斷融化，岩石裸露出來。這增加了落石的風險，危及生命安全。」

儘管危險重重，雪巴人必須繼續工作。 「我們得養家糊口，只能以身涉險。」他說。

普爾巴．策林．雪巴（Phurba Tsering Sherpa）在南坡大本營經營著一家茶館，他的祖父曾10次登頂聖母峰。他表示，在聖母峰工作的生死機率對半。

正是因為風險太高，普．切塔．雪巴（Phu Chettar Sherpa）辭去了幹了七年的冰瀑醫生（icefall doctor）的工作。由於昆布冰瀑位移，每年登山季他都要在海拔5000公尺處重新加固繩索。 「家裡人擔心我的安全，不喜歡我做這份工作。」他說。

「總體而言，冰川對氣候變遷的反應非常快；昆布冰瀑也不例外。如今它已經變得更加危險，對全球暖化的影響也更為敏感。」埃魯特說。

全球暖化時代登山運動的未來

鑑於全球冰凍圈面臨的威脅與日俱增，聯合國將2025年定為「國際冰川保護年」，並將每年的3月21日定為「世界冰川日」。隨著冰川退縮，昆布冰瀑每個登山季都會形成大量新的冰裂和冰塔，沒有哪個地方能比那裡更能體現冰川消亡的急迫性了。

登山者身處氣候危機的最前沿，職業命運完全受制於天氣。
——ICIMOD加德滿都冰凍圈分析師丹增‧喬家爾‧雪巴

丹增．喬家爾．雪巴在接受對話地球採訪時說：「沒有哪個職業能像登山者一樣，如此近距離地接觸冰川。登山者攀登冰川，與之互動，行走其上。他們身處氣候危機的最前沿，職業命運完全受制於天氣。」

前冰瀑醫生切塔．雪巴多年來觀察到了一些令人擔憂的變化。他指出，薩加瑪塔國家公園內海拔6165公尺的島峰（Island Peak）和海拔6119公尺的洛布切峰（Lobuche Peak）如今在冬天幾乎看不到積雪，而更像「黑色岩石」。就連尼泊爾境內的聖母峰攀登路線也「越來越岩石化」，尤其是昆布冰瀑起點的「冰爪穿戴點（Crampon Point）」 附近。這些變化增加了事故風險。

「新路線遲早會成為攀登聖母峰的常規路線，時間早晚取決於昆布冰瀑的演變情況，以及登山者發生嚴重事故的可能性。」埃魯特說。

氣候變遷的廣泛影響也在危及當地人的生計。喬家爾·雪巴說，在前往聖母峰地區的主要門戶盧克拉（Lukla），天氣是出了名的變幻無常。機場運作完全取決於天氣。 「惡劣天氣會導致航班積壓，也連帶影響了登山預約人數」，從而威脅該地區依賴旅遊業的經濟，他強調。

隨著氣候變遷加速，天氣越來越反常、越來越極端，冰川隨之快速消融，受影響的已經遠不止於登山運動，而是整個山區生活的未來，包括當地的經濟、社區和生態系統。

「攀登聖母峰是當地人的主要收入來源，（因氣候變遷導致）風險增加而限制登山會直接影響當地居民以及尼泊爾的整個旅遊業。」昌德說。

他警告：「（這也將引發）生態以及文化後果。當地社區用水、農業生產、水電等各方面都將受到影響，傳統生活方式可能因此而改變」。

昌德強調，將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降至工業化前水平，是減緩氣候變遷對冰川、積雪和永凍土影響的關鍵。 「我們別無選擇。如果（冰川持續融化），在這些極度脆弱的環境中，風險會不斷增加，如此一來，即使開闢新的路線也將難以為繼。」他說。

※本文轉載自《對話地球》，原文標題〈开辟珠峰新路线：降低登山危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