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蝴蝶的分類上,鳳蝶科成員的體型通常是最大的。環紋蝶是蛺蝶科的成員,體型卻很大,即使鳳蝶裏的多數,展翅都小於牠。真要在體型上與牠分高下的,恐怕得大鳳蝶一般大小的才行。
環紋蝶四片翅翼的腹面,各有五枚眼紋,合計二十枚,串成了美麗的項鍊。但我覺得牠翅背的紋路,更具特色,乍看,很有原住民圖騰的風格。可惜,這張照片牠將翅翼收合起來,只見翅腹,不見翅背。幸而,陽先透射下,隱約可見牠翅背邊緣的魚形黑紋,我說那是魚形飛鏢,以幾何圖形構成,像原住民的圖案。中文的蝶名裏,環紋蝶又稱「箭環蝶」,我想,肯定是以這魚形飛鏢命的名。
我的相機是數位傻瓜,無法在距離蝴蝶遠遠的地方,將牠滿滿地框進觀景窗裏,因此,要近拍蝴蝶,我必須學會接近牠們的方法。每種蝶的個性其實極不相同,很難說哪一種方法才是接近蝴蝶的最佳方法。但我相信,耐心地花時間陪牠們,便能因彼此熟悉而變得更加容易親近。
我會說「彼此」熟悉是有原因的,在多次與蝶親近的經驗裏,我發現不單是我們在熟悉蝶,蝶也在熟悉我們。我總是無法一開始就能輕易接近一隻蝶,因為牠總會在幾步之外就拒絕我,起身飛離,停在更遠處。而我,也只能輕步地,充滿柔情善意地,嘗試再靠近牠。也許是我身上所散發的,不屬於自然的異味,讓牠感到緊張,不安,與警戒吧!
然而,只要我擁有昆蟲觀察者應具備的耐心,還是會獲得蝴蝶友誼的。通常,在同一區域待得夠久,我的味道便會融入自然,蝴蝶便會感覺到我的無害,我也會因此獲得昆蟲觀察者應有的獎賞:一隻蝴蝶的友誼。牠會變得更願意讓我靠近,近到幾乎碰觸到牠也不會飛逃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往往要花半小時,甚或更多的時間。但我一直覺得,對取得彼此信任來說,半小時不能算久,甚至,還太快些了!
第一次遇見環紋蝶是在霧峰。我試圖與牠建立友誼,近拍牠。第二次遇見環紋蝶是在內灣。我在山路行走,眼前是牠正面朝我飛來,我還記得第一眼,誤以為牠是隻鳥,隨後才意識到飛姿優雅緩慢怎麼可能是鳥。再仔細盯著牠瞧,便看出是一隻環紋蝶了,以一種我今生永難忘懷的悠緩飛姿,朝我飛近。飛進我的眼,飛進我的記憶。
關於環紋蝶,還有另一更經典的畫面,那是吳明益在《迷蝶誌》一書中講到的:加藤正世曾在台灣停留六年進行生態研究,1931年記載他看到的這種淺黃棕色、近似蛇目蝶的巨蝶。加藤說:「砍伐後的竹株積水,許多個體密集環繞竹幹周圍吸水,像菊花的花瓣一樣。」這段文字,在數十年後依然發酵著魅惑,另一位蝶類專家濱野榮次因此深深嚮往著。濱野說自己到台灣,「最想拍攝的是日本所沒有,特別是加藤正世先生所記述的環紋蝶。」
「許多個體密集環繞竹幹周圍吸水,像菊花的花瓣一樣。」這段文字真的發酵著魅惑,我光是想像那畫面就夠心醉神迷了。我相信形容這畫面的文字,還能繼續再發酵數十年,甚至百年以上。因為,那不單是一段文字或一個畫面,那簡直是一首永垂不朽的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