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暑,我參加自然科學博物館舉辦的研習活動,是一趟為期三天的蕨類研習之旅。老師很認真講解,我也很認真學習各種蕨類的辨識方法。似乎產生了一些心得,於是在步道旁找了一株蕨,想小試身手,便手指輕握一片蕨葉,葉背葉面皆仔細翻看。但,所學竟無法識辨手中蕨葉之一二。心中不禁感嘆,無此慧根。
接下來,我便自動走在蕨學隊伍的最後,觀察起昆蟲來。一趟蕨類學習之旅,竟被我搞砸,成了個人的昆蟲觀察之旅。行程的第三天,在知本森林遊區行走,隊友賞蕨,我觀蟲。一隻蠅虎似乎抱著白色卵囊,我趕緊取出相機拍照,才拍了一張照片,忽地,液晶螢幕上閃過蠅虎抖跳起來的畫面,定睛一瞧,畫面裏多了一隻蜂。該不會是一場蛛與蜂的大戰吧?
由於手持的是數位傻瓜相機,每按一下快門都會延遲一段時間才能再按下一次快門,這情形令我非常緊張,擔心會錯失什麼精彩畫面,於是只能拼命按快門,幾乎管不著是否對準了焦距。
直到後來,閱讀過關於昆蟲的一些書籍後,我才明白在蛛與蜂交戰的瞬間,勝敗已定。畫面中的蜂,名為蛛蜂,是天生的獵蛛好手,怪不得名為蛛蜂。牠在鎖定蜘蛛作為自己的獵物後,空降下來的瞬間,便以螫針刺入蜘蛛的神經節,蜘蛛立即麻痺。
但我所讀到的資料,以及我所曾觀察過的經驗裏,蛛蜂麻痺蜘蛛的目的是為了養育後代。蛛蜂在麻痺蜘蛛後,會將被麻痺的蜘蛛拖到一片葉上擺著。然後飛離開,去尋找合適的地點,掘土,挖洞,再將被麻痺的蜘蛛拖進這洞裏,腹面朝上擺著,並在腹部產下一枚卵,之後回填土,拖咬落葉、枯枝、細石作好偽裝,好像這塊土地上不曾發生過什麼似的。
因為麻痺蜘蛛是為了養育後代,所以被麻痺的蜘蛛在外觀上應是完好如初的。雖然蜘蛛被麻痺後無法動彈,但原則上仍是一隻活蜘蛛,如此目的,是為了確保下一代從卵裏孵化出來後有新鮮的蜘蛛肉可食。不過,我所拍到的整個過程,卻是蛛蜂肢解蜘蛛,最後抱著無足的蜘蛛飛離,留下了四散凌亂的斷足。這過程令我不解?
我猜想,這隻蛛蜂所帶走的蜘蛛並非為了養育他的下一代,而是供自己食用。因為肢解了的蜘蛛,身體內部已接觸空氣,易腐敗,已不合適作為養育下一代的新鮮肉食了。
對昆蟲觀察者而言,有時光有知識與經驗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好運氣,而獲取好運氣的最佳方案便是時常待在大自然裏。只要待的時間夠久,碰上好運道的機會便會愈多。然而,要將弱肉強食的畫面當作一種好運道,而不會有一絲絲的罪惡感,並不容易。
任何一位自然觀察者,都會在森林裏遇見弱肉強食的畫面。當然哺乳類相食的情形並不易見,但一隻蜥蜴被一條蛇吞食的畫面卻偶會碰上。一開始當然令人有些不知所措,問自己該不該伸出援手搭救?但,隨著生態觀念的慢慢建立、清晰後,我明白了這是自然界食物鏈網平衡系統的穩固基礎,一切,都是自然。我的插手,無論如何選擇,終究還是對自然的一種干預。
因此,什麼都不做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但,要平心靜氣看待一條生命被另一生命奪去並不容易。要目睹一切卻又袖手旁觀,不免會質疑自己是否殘忍冷血。故而,我需要一種哲學的慰藉。
任何生命終將走到死亡的時刻,而我呢?在我即將死亡的一刻,我是否能夠坦然如森林裏的所有生命,無私且無悔地奉獻自己的軀體,作為這大自然養份,貢獻自己作為穩固生態系統平衡的微薄力量。這一層思考若能內化到我心深處,也許,我便能更加坦然地在自然觀察的過程中,平靜地看待森林裏所發生的一切。甚至,屬於弱肉強食的一部份,都能以一種自然之美的展現看待了……